因为众生最大的悲剧
莫过于从未触及那灼热的光芒
——古泰拉吟游诗人
只是所见的盼望不是盼望,谁还盼望他所见的呢?
——《圣言录》
再度降临!这句话才出口,
便自宇宙魂升起一巨影
令我目迷,在沙漠的某地,
一个形象,狮其身而人其首
一种凝视,空茫残忍如太阳
——《再度降临》
他父亲的居所已被亵渎。
罗嘉并不熟悉这金碧辉煌的殿堂,科尔斯基的沙尘远比精密仪器操控的洁净空气亲切。但这是一座取代了泰拉上所有教堂的新神庙,摆放着众人同声赞颂的万军之主。她是无数代歧途的遗产,一代人延伸至星空深处的远望,和此后无数代苦痛的源泉。金甲战士的残躯散落于原体和一双巨兽之间,破碎甲片和沾血红缨浮沉于黏稠血河中。鲜血与杀戮的回响在帷幕后盘旋回荡,阴影本身的呢喃低语甚至盖过了恶兽饥渴的嘶吼。
它们行于水上,可惜此处再无其他原体之外的生灵能领悟到其中微妙的讽刺。左一是一个皱缩的老人,同时也是一个撕裂肿胀子宫的巨婴,一个每一张口都在叙说自己所不相信的赞美的伪信徒。它是现世的恶所诞育而不自知的傀儡,献上的祭品和怨妒皆独一无二,因而诸神奖赏它。
另一个是一团险恶的活火,啃噬树根的九头巨蛇,以及一个野心勃勃的凡人。英雄之死,必须见证结局的开端,僭称诸神之口的谵妄者。同样是诸神所喜爱的鱼饵,同样自以为是主人。它们步步逼近,一千张口中吐露着威胁与劝诱。罗嘉退后一步,握紧了启明者。兄弟所铸造的武器令他安心。
“我们的统帅,我们的前锋。”它们不厌其烦地低语。
“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们并非来同你战斗。”
“首先,那已经是过去式了。”乌里森说。
“其次,背叛理应带来谨慎,而不是遗忘自己力量的本源。”
扭曲的身体在原体的盛怒中爆裂,被无形的压力紧攥出血雾。然而某种力量驾驭着残躯与阴影一同歌唱。
“……启示已现。”
罗嘉没有再理会蠕动的血肉,他明白该做什么,然而当他转过身时,一个受忽略的事实被揭露了。
光,浓厚的金光自破碎的王座室大门溢出,像一个临盆的子宫般颤动着。一个呼唤,也许是一声初啼,在邀请他进去。他的父就在这里,准确地说,他意志的脉络也许延伸至敬拜他的每个角落。当罗嘉跟随逸散光流的搏动,无数声哀鸣与垂死的绝望呼喊沸腾迸发,短暂淹没了他的思维。倘若塑造原体灵魂的材料不是同肉体一般牢固——也许远远胜过——他的心智恐怕也要被覆灭在这一合唱中。
他迈步向前,越接近光的源头,那一丝丝将血肉剥离骨骼的痛楚愈发强烈,他的脊骨颤抖着。但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回到父亲身边。他看到玻璃囚笼中星语者的干尸,但没有看到他们的灵魂,没有任何凡物可以在此存留。空气中弥漫着痛苦和祷告的余音,被光一遍遍重刷至消亡。他看到一个金甲守卫挺立的身躯,但不确定他是否活着。以及一把被囚禁的剑,诅咒其造主的悲惨结局。最后,一个黄金王座屹立于他路途的终点,火焰与黯影般的战士沉默,一个失去头颅但依旧高耸过众人的躯体守卫其侧。当看到后者时,空白攫取了罗嘉的意识一瞬,启明者在他的右手中哀鸣不止。一个恐怖的事实突然跳入他的思绪。
在那些禁军的尸体旁,他没有看到任何灵魂。
一团胎胞停留在宝座上,也许曾经它以神或恶魔的形象震撼孱弱的心灵,但现在它死了,并且将再度降临。对祂复活的赞颂和诅咒在薄到几乎不存在的帷幕后震耳欲聋,几乎掩盖了炽烈的星炬光芒——那已经不再是黑暗中指引人类的灯塔,它业已化为自己所抗拒的事物本身,无论看起来是何等不同。无数灵魂受烛照四方的夺目骄盛驱使,来到这些卑微生灵为之奉献一生的主宰面前,接受最后的审判,将自身祭献为新神的柴薪。他的思维因一瞥而燃烧,在他的父亲——不,那即将破腹而出的存在身上他看到了每一条被焚毁的道途,被亵渎的希望,未来收束于永恒的博弈,一切生灵将以灵魂哺育众神永无餍足的饥渴,为不属于他们的愚昧与罪孽受苦。
“回来。”
“吾儿。”
“回到我们中间,兄弟。”
“父亲……”
罗嘉的舌头冻结,绝望而非威势将他的膝盖压向地面。那光,那些声音催促着他回来,承诺着他的救赎,原谅他过去和未来做下的一切。他知道是自己双手所溅洒的鲜血开启了这一切的门扉,他知道,能免除他罪行的唯有父亲。
“这不是错误……父亲……”他啜泣道,“这是懦弱……”
“于是他拍着翅膀,直到太阳将蜡融化……我只想让所有人得救……无论化为基座,化为火焰,化为奴隶……什么都好,只要能得救……”
第十七原体跪伏在地上,像软弱的孩子一样哭泣。当盲目之光终于解放了感官,他嗅闻到完美之城大教堂浓郁的香膏掩盖下新鲜血的味道。钟声肃穆回荡,穿过玫瑰花窗的晨光在浸血的亚麻长袍上投下纤细纹路。蜷缩在第一牧师和养父的血肉内脏中,他把脸紧贴上冰冷的地砖,低声呜咽。
“父亲啊……我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