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
“公然在衙门前闹事,按理是要被押进来杖责的,但是本官并不记得他被杖责过啊,诶这是怎么回事?”一时间忘了后续的官爷随手拉来身边的仆从问起来,“本官记得你来得早,你给掌事讲讲这怎么回事。”
“小人、小人也记不大清楚了,听说是后来没挨打,逃走了。”
一路问下来,十几个官差均是说不清楚,有的说是半夜翻墙,趁黑夜逃走了,虚涸有些功夫这倒也说得通;有的说打了几个官差搅乱府衙,趁机遁匿;有的说假扮成官差偷偷溜出了衙门;但没有一人说出他逃去了哪里。
虚渊脑袋晕乎乎地走出府衙。府衙这条线索断了,只能到街上问问是否有百姓认得虚涸。索性官差办事还算麻利,一会儿的功夫画像已经贴上了沿河最繁华的街道。吹着午后的暖风,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去去,好奇地张望着、热切地讨论着画像上的人。
“哟客官,这么早就办完事儿啦,咱家招牌小酒配花生米要不要来一碗?您里面请!”耳畔响起热情招呼的小二的声音,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昨晚下塌的小店。心里空落落的,脚下也不听使唤了。虚渊苦笑着扶着季青坐下,放了两枚钱。
“客官您这是怎么了,外头可热闹了您没去看看呢?”小二麻利地上了一碟花生米并两碗小酒,开始喋喋不休地攀谈起来,“那告示上贴的我认识,可我想着不大对劲啊——”
“那是我二师叔,你快想想哪里见过!”听见小儿这番话,季青一个猛地就站起来,瞪大了双眼。
“那客官偶尔也来咱这住店,听说是昆仑宫来行医的,可我瞧着他分明是攀上了高枝,跟着大人物走了,哪里像是往衙门闹事的。”小二弯下腰又添了两口酒,继续向虚渊季青回忆着这位鬼鬼祟祟的客人。
两年前的一个夏日来过这里住店,第一晚还好好的,可是第二晚就有官兵来搜查他住的屋子,那气势给伙计们吓得不轻;过了两夜都没看见人,以为不来住了,谁知道大白天的,在一个隐秘的拐角看见他上了一辆马车。而后就再没见过。
师兄出行怎会有马车?且这一带也无甚亲友,他也不慕富贵,谁让他坐的马车?
“你可还有什么遗漏?”虚渊坐了一会儿清醒过来,脑海里快速判断着消息的真假。
“遗漏?哦,我想起来了,这客人看着挺识字,来的时候还带着一本《古草经》,那小册子我看里头有好多画——”
《古草经》乃昆仑宫典藏,世上不会再有第二本!是师兄无疑!书呢?人呢!
季青连忙拉着猛然惊起的虚渊,“师傅你别激动慢慢听,人家还没说完呢!”
“那书后来也没在屋里了,大概是跟着人一起上车了。瞧着往东去了,马车一般都这么出城。”
“那马车什么制式?你可知道是谁人的?”虚渊的心猛然狂跳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师兄为何在那时独自上了马车?什么人能让师兄抛下昆仑宫!给了他什么好处能天下医者梦寐以求的孤本《古草经》也一并东去?!?!
两年了,昆仑宫的弟子们每次下山都会打听虚涸的下落!宫内人心惶惶,诸事缠身,却仍牵挂着不知所在的二掌事!而他一走就是两年毫无任何音讯!
(七)
揪着茫然不知的小二也再问不出什么了,反而耽误人家做生意。益州也无甚好呆着,既然知道了是往东出城了,那就收拾东西去找吧!
“师傅你等等,诶哟等等!”季青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跟不上虚渊的脚步,刚走出城外数里就累的哇哇乱叫。
师傅已经把他甩出了好远,可是看上去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师傅在一家路边小酒摊歇了歇脚,季青才奋力追赶上去了。
“掌柜的,可见过此人?”虚渊稍作歇息,便拿出画像问起店家来。
此处酒家离城门已有十里路了,两边的树木渐已成林。秋风一吹,莎莎作响,呜咽的风声卷杂着尘土和飘散的落叶,向虚渊猛扑而来。心凉了一截。
“没见过。”
就像半青半黄的枯叶那样,零落成泥辗作尘,从此便消失在土地中,再也无人知晓。
一向好动聒噪的季青也有些默然了,呆呆地望向虚渊,“师傅,别人说的不一定准,咱们再回城问问吧,一定有师叔的消息的!”
“回城那块不太吉利。一直都好好的,两年前却有一伙人打劫了权贵的马车,听说闹了人命。”忙活着的掌柜冷不丁来了一句,“没了一个黑衣凶手,官府没查出身份。诶哟说起来怪吓人的。客官您还是绕远点回城吧!”
虚渊淡淡起身,向掌柜的施了一礼,便往回城的方向走。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若师兄真的与这场命案有关,那到底是谁想害他?他又被谁搭救?如今身在何处?马车究竟驶向何方?
沉思着慢步,虚渊的眉头紧皱,丝毫找不到半点头绪。肃杀的秋风断断续续向他袭来,他不禁裹了裹身上的袍。
“诶哟!疼!疼!诶哟!”胆小的季青听了掌柜的一席话,都吓得不敢往正路上走,只得没深没浅得踩在道旁草地上,谁知还被树枝拌了一脚,摔的眼泪汪汪,使劲儿忍住才没哭出来。
虚渊回神,忙去拉着他。却在脚下发现一抹血色。
(八)
最上等的血玉,浓淡不一却透光的血玉。
虚渊只在数年前剑南节度使到访昆仑宫时见过。
眼前这块玉好像更为珍贵。它被精巧地雕成铜钱大小的团簇祥云样式,纹路疏密有致,错落相间。玉带、玉穗均由金丝银丝的密线缝制。
也许是前阵子雨水的冲刷才让它露出一角。长久地被踩在脚下,陷在土里,被挖出来的时候还带着泥。
看见了这个宝贝家伙,季青眼睛都瞪直了。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拍拍屁股站起来,低头寻找。
嘴里正咕囔着“也许师叔还活着呢,既然都找到这个宝贝了,说不定也能找到师叔的东西。”好巧不巧,没几步路就给他找到了。
师傅你看!这是咱们宫中掌事的束发木簪!季青惊叫着跑来。
掌事木簪取的是宫中的老树枝桠,削成小指粗细半掌长,刻出猎户座腰带三星后再上漆,这就是师叔想出来的点子!世上绝无第四支!他每日在老树底下扫地,偶尔偷懒便望着老树发呆,纹路化成灰他都认识!
虚渊拿着自己的木簪和季青的意外所得细细端详。片刻后心中已有了定断。
(九)
第二天,季青就按照虚渊的吩咐,背着小包回昆仑宫复命了。这一行才短短两三日就有了师叔的消息和信物,他跟前跑后连沿河大街的糖葫芦都没买上,又要匆匆回去了。
想到昨日在城外挑到的几株短缺药材如今正安静地裹在包里,他不由得加紧了脚步。不赶紧送回去药材都不新鲜啦!诶~年纪小就是奔波的命啊~
虚渊则再次前往府衙探了探消息。当他拿着血玉走出大门时,他知道他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他想起师兄失踪后两个月,整个益州数座城镇,相继斩杀了几十个大小官。一个西南的州府,在短时间内如此震荡;一块上等玉品,引得府衙内的老官们惊慌连连;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簪却与血玉落在一处。
当时的益州,来了什么人?查到了什么事?为何会与虚涸扯上关系还引起一场命案?看来一切的事情,只有找到这块玉的主人才能问清。说不定此时,虚涸就在那人手下做事......
心中有了猜测之后,虚渊仍在下榻的小店逗留数日,顺便等着复命归来的季青。那几日他就在城郊的村镇里行医求药,在润叶草用完之后,季青一脸劳苦仇怨地背着大包与虚渊汇合了。
只是这包后还藏了一个鬼马少女。
束三彩织云辫,向上拢成男人的冠发;裹着厚实的圆领棉服,腰间随意圈一条本该挂在臂上的披帛;脚踩一双软底黑靴,上织叶脉暗纹。这东拼西凑的衣服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行吧,季红一来算是加派人手了吧。毕竟有这小姑奶奶在,路上啥也不怕了。脉她会把,架她会打,真遇上个黑衣杀手,毒也能下。
有了充足的干粮和盘缠,虚渊能放心启程了。带着两个叽叽喳喳的徒弟,路上这一个月也不会无聊。师徒三人就像是去西天取经一样,紧赶慢赶地走在官道上。只是他们的目的地,是东边的金陵城。
既然血玉难求,那此物的主人定然不是等闲之辈。金陵乃大周皇城,虽说鱼龙混杂,却也藏龙卧虎。
一定能找到师兄的。虚渊抬头望着当空的骄阳,心中暗暗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