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在赫莎心中留下的感觉是一种沉闷的失望。她似乎把所有的心血都花在了一个不值得的对象身上。长久以来,他在她心目中一直是个高高在上的罪人,是那种忧郁、神秘、内疚、浪漫的人,真正的女人最喜欢把他从地狱里解救出来;而现在,他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一个肌肉发达、谈笑风生的乡绅,牛脖子、宽肩膀,说起话来只能用粗俗来形容,不过,唉!他说起话来可真是一针见血。就连他与家臣打交道的方式也与她想象的大相径庭。
她本以为他会以愤怒的神灵的正义之怒,将那些不忠实的仆人赶出他的视线,对那些不守信用的人施以应有的惩罚,而对那些诚实守信的人,则给予他们在他左右手的尊贵职位,以示奖赏。但现在,她的梦想变成了现实,一切都变得尽可能平淡无奇。他信誓旦旦,仆人们像被鞭打的猎犬一样四处躲藏,而她却一次也没有被征求过意见。
可恨的库托夫斯基舅舅也是如此,她本以为上绞架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可他似乎走得太轻松自在了。
第二天,他刚吃完早餐,就穿着刚熨烫过的亚麻布和水蓝色马甲出现了,马甲上挂着他的野猪獠牙表链,咄咄逼人,他向女士们解释说,他是来向她们告辞的,以便从事更大范围的工作。在他曾经拥有土地的波兰,出现了一些复杂的事务,要解决这些事务,就需要像他这样一位秘密的土地经纪人的坚定手腕和现代农业改良方面的知识。
他极其自信地说着这些,还捋了捋他那波浪形的青灰色胡须,一副真正的家长威严;但他的小眼睛却不时不安地瞟向门口,似乎害怕利奥会进来打断他的精彩退路。祖母心地善良,毫无疑问地接受了这个老顽固的解释。艾莉严肃地继续画她的画,赫莎自己也只能耸耸肩表示蔑视,这显然丝毫没有伤害到他的感情。
最后,他还厚颜无耻地请年轻姑娘们把照片给他,并祝她们成为英俊的新郎。这让赫莎有点受不了。
“我只给我尊敬的人拍照,“她站起身来说道,“如果我结婚了,我现在还不确定,我会注意选择一个没有像你这样的伙伴的丈夫,库托夫斯基先生。“
现在,他已经得到了他应得的,外祖母的所有策略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他鞠了一躬,带着恶意的微笑说,他一直都知道赫莎小姐无法忍受他,但这并不重要。现在主人回来了,她很快就会知道在家里做一个陌生人是什么滋味,也会知道他是她真正的朋友。
赫莎受到重击,垂下了眼帘。但是,慈祥的老祖母用手臂护住了她的脖子。这时,老先生点燃了一支雪茄,把一个黄油卷三明治塞进口袋里,挤出几滴告别的眼泪,在爱丽以特有的温顺顺从地接受了他残暴的嘴唇亲吻她的额头之后,他就扮演起侠义老好人的角色退下了。
整个上午,赫莎都带着一种难以忍受的错觉。直到午饭后,她听到利奥对母亲说:“天哪,老舅舅被立即解雇了。“她才稍稍感到安慰,并得出结论:也许,这个世界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让不受惩罚的流氓过得那么舒服。她与回来的主人的关系有所改善。他在用餐时对她说了几句俏皮话,对她的反驳也很有幽默感。看起来,他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她曾经冒犯过他。“她痛苦地想:“他认为我还没有长大。她渐渐放弃了一整天以来正式请求他原谅的想法。
喝完茶后,他来到她身边以他一贯轻松活泼的方式说:“现在,小家伙,如果你愿意我们来算算帐“她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他终于开口问她了,他觉得自己不得不把她对某些部门的管理视为一件严肃的事情。但是,如果她怀疑奶奶曾暗示过他,如果他能和她一起核对账目,她会很高兴的话,她就不会这么自豪了。她的账目井然有序。从昨天早上开始,她就一直想给他看那本蓝色的八开练习本,但又没有勇气不请自来。
现在,她坐在他的对面,面红耳赤地讲述着她的丰功伟绩。她饲养并育肥了十二只火鸡,在哥尼斯堡卖掉了十只;她把八十只鸡送到明斯特堡市场,平均每只卖到了六十五芬尼。剩下的熟鸡蛋都被一个商人买回家了,这样就不存在浪费的问题了。未育肥的鹅还能卖到更高的价钱,虽然有些鹅为了肝脏要做成馅,但现在还没到做馅的季节。
然后,她来到蔬菜部。新鲜蔬菜每周六定期送到明斯特贝格的市场上,但与农民竞争几乎没有什么好处;不过,她在另一个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功。她用芦苇编了几十个小篮子,是一个盲人花两便士给她做的。这些小篮子用树叶摆放得很精致,里面根据季节装满了草莓、樱桃和其他水果。挤奶工在明斯特贝格出售这些小篮子,它们享有很高的声誉。三天后,所有的小篮子都被收空了,但如果有顾客想保留篮子和水果,就得多付 3便士,而这多出来的 1便士就可以用来支付老瞎子的费用。
她的脸上洋溢着热情,头发乱蓬蓬的,双手颤抖着坐在那里计算着一笔又一笔的钱。她很想把数字给他看,以证明自己的成功,但无论她怎么翻,都找不到总数,一列列数字在她面前疯狂地混乱着。在她叙述的过程中,她发现他正用一种探究、惊讶的目光看着她,她感到喉咙里有一种纯粹的喜悦在哽咽,但她还是振作起来,继续讲述她的好消息。
她现在要做的是最重要的事情--牛奶和奶制品。在这方面,她当然不能随心所欲,因为这些庞大的事务都归库托夫斯基舅舅管理。不过,她还是说服了舒曼,并有效地说服了他,使他愿意帮助她。把奶油装在瓶子里运往哥尼斯堡的试验失败了,但在柏林的弗里德里希-格拉茨(Friedrich Graz)那里做起了略带咸味的新鲜黄油生意,生意非常好。这并不妨碍按照旧习俗用马车把早上的牛奶运往明斯特堡;她不得不自豪地承认,哈勒维茨水果篮的流行大大增加了每天对牛奶的需求。在如何使用黄油牛奶的问题上,她和猪倌争执不下。斯托尔滕霍夫的瑞士厨师给了她一张著名的用黄油牛奶制作奶酪的收据。马姆塞勒家的人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但他们要求把所有的残渣都给猪吃,尽管猪完全可以吃酿酒厂的谷壳和垃圾。赫莎认为这些要求太荒谬了,她希望利奥能确保黄油乳的大部分都能物尽其用。
现在她完成了,她满意地放下蓝色练习本,回到奶奶身边,奶奶一直在听她汇报,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他跟在她身后,握住她勤劳的小手,脸上露出了一丝近乎父爱的微笑。
“你是个勇敢的小姑娘“他说“我非常感谢你“
仅此而已。至少,他还可以说,他希望她能继续努力,发扬光大。
她跑出去,在酸橙树的树荫下冷却她滚烫的脸颊。她的喉咙被泪水绞得像灌了铅。她感到沮丧,因为她意识到,她的灵魂在欢欣鼓舞的胜利之后,却遭受了羞辱。她本以为会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是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无论如何,她不应该受到如此简短、近乎勉强的感谢。
在方尖碑附近,她遇到了艾莉,她正在用一条蓝色丝带牵着外婆的哈巴狗锻炼身体,这丝毫没有必要。
她兴冲冲地跑去见赫莎,说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不幸,她未来的幸福岌岌可危。她真的以为自己必须结束自己的生命了。
“怎么了?“赫莎问道。
是这样的克里斯琴报告说,今天早上,库托夫斯基舅舅的桌子上放着一封写给她的密封信,现在信不见了。
“那又何妨呢?“赫莎问道。“你不应该和那个可怕的老头有任何秘密。“
艾莉脸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她并没有什么秘密,只是舅舅对她很好,上次她见到库尔特-布伦肯贝格时,他答应通过库托夫斯基舅舅把他为她创作的歌曲寄给她。
“如果你要做这种蠢事,老鼠,“赫莎背过身去说,“我们就不能继续做朋友了。“
但是爱丽从后面抱住了她,恳求她就帮她这一次。她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当她用庄严的亲吻和握手表达了这一誓言后,赫莎同意尽自己所能为她出谋划策。
首先,似乎应该侦察一下早上看到信的地方。
赫莎穿过灌木丛和篱笆,抄近路去了法警的家,艾丽尽管很激动,但还是没有放开那只胖胖的哈巴狗,乖乖地跟在后面。
此时,法警的房子像往常一样空无一人,因此也被锁了起来。要想进去,只能从后面一扇敞开的窗户进去。
赫莎像松鼠一样能爬,她带头拖着瑟瑟发抖的艾丽紧随其后;哈巴狗则被落在后面,它有被蓝丝带勒死的危险,对着消失的女主人疯狂地吠叫。
他们来到舒曼的房间,房间里弥漫着洋葱和灯油的气味,因为这位首席法警是个单身汉,他自给自足,把难以启齿的饭菜放在石油炉上炖上几个小时。
艾丽吓得几乎站不住了,就连赫莎的心跳也明显加快了。在此之前,她从未胆怯地逃避过最大胆的冒险;但现在,哈勒维茨的主人重新统治了他的领地,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没有左顾右盼,继续往前走。通往舅舅冷清居室的大门敞开着。里面呈现出令人厌恶的景象。在一个角落里,旧沙发成了废墟,床架靠在墙上,橱柜的门被铰链反锁着,在所有被地毯和小饰品仁慈地遮住的地方,都裸露着污垢,因为老邋遢鬼已经让这些污垢积累了很多年。长脚、长毛的蜘蛛坐在角落里,银灰色的木虱从地板缝隙里跑出来,让人心烦意乱。
在克里斯蒂安看到那封要命的信的桌子上,放着破裂的剃须镜,还有猪膀胱、零碎的烟草和各种纸张;但那封梦寐以求的信封却不见了踪影。
赫莎像侦探一样彻底搜查了房间。她撕开了桌子的抽屉,趴在地板上偷看柜子和衣橱的下面;她甚至摇晃了一排排靠墙放着、铺着黄牛皮的高筒靴,但却丝毫没有发现丢失信件的蛛丝马迹。
在窗户之间,靠着桦木抽屉柜有一个旧书柜,上面有很多划痕和装饰画。赫莎扫了一眼,便鼓起勇气仔细查看。书架上或立或卧着两排书,有的装订成册,有的用彩纸封面。
这就是舅舅的图书馆他一直自诩是世界上最有趣的图书馆“当你对我特别好的时候,“他会说,“我会邀请你来看看“但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因为赫莎从来没觉得要对他“特别好“这座著名的图书馆没有锁,也没有管理员,完全由她自由支配,几个小时过去了,房子里的某个人可能会让她大吃一惊--深陷在图书馆的宝藏中。她欣喜若狂,甚至连那封要命的信也忘记了。赫莎用颤抖的手指抚摸着信纸封面,翻开第一封,上面写着《伊莎贝拉王后历险记》,或者说《马德里宫廷的秘密》--这个标题让她的好奇心达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