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过去了,事情没有陈子俊想的那样好解决,他以为只要堵上书院里学子们的嘴巴,自己再费些心思胡乱应付两句便就可以高枕无忧。
可惜,他还是失算了。
院里其他人兴许还会顾忌什么,但王婉君不同,她清清白白孑然一身,是书卷里滋养出来的才女,才不会就因为陈子俊三言两语给诓骗过去。
于是,在陈子俊又一次编造故事的时候她站了出来,与马文才站在一块,当堂质问,虽说语气温柔,但句句带刺,搞得他差点就说漏了嘴巴。
陈子俊恼羞成怒,但好赖肚子里还有些墨水,这才勉强接住了王婉君的温柔刀,没让场面闹得太难看。
他吃亏咬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装大度的没去追究掉面子的事,最后拂袖而去的动作就像是他受了什么天大的冤屈似的,引入多思。
“可—笑,什么时候一个小女娃娃都能对我指指点点了。”
陈子俊一个人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头顶带着的帽子被他气极了丢到一边。
“荒缪,简直是荒缪!”
陈子俊拍了拍胸口,仿佛一口气提不起来似的,脸涨得通红,抓起茶杯就是往嘴里一顿狂倒。
一介女流,读了几筐篓子的书就能和他平起平坐了吗?
“说什么,就是什么咯,非要闹个结果吗?这要犯来了又不是出人命了,凭什么要我去顶失职这个罪名。”
他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抹了把汗,惺惺作态的双手合十向上拜了拜。
“但愿崔子安你别要出事了吧。”
他颤颤巍巍坐在凳子上,手指不断翻着书本,试图平稳下他慌张地要死的心情。
“啪!”
毛笔掉了,陈子俊也被吓了个一激灵,额头冒出的冷汗嘀嗒砸在书本上,身子跟着抖个不停。
送出去“求援”的信也不知张大人收到了没。
陈子俊想着,来回揉搓着手掌,眉头拧成一团,他摸了摸胸口,好不容易顺上一口气,就听见门外声音吵杂,离他的屋子也越来越近。
书院遭袭,自是要有官员来调查,毕竟伤的都是官家子弟,可是,这消息是如何出去的?
王婉君?马文才?还是在外疗伤的崔子安…
“诸位—”
陈子俊刚捣拾好自己,门打开,壮着胆子出去才迈出去几步便与一群人对上。
面面相觑,身形高大的捕快没有多听陈子俊多讲半个字,向夫子撂下一句得罪了便十分粗暴的把陈子俊给压走了。
路上学子们纷纷张望,略微狗腿的几人揉搓着手掌,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样儿将荀巨伯逗的捂嘴偷笑个不停。
眸眼弯弯快要笑出泪来,直到肩膀上一沉他才舍得把视线从那群好玩的人身上离开。
荀巨伯扭过头,见来人是梁山伯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抹了抹眼角的泪,打趣的语气。
“山伯,你瞧瞧他们,一个个跟狗腿子似的样子多招人笑话。”
“还有啊,你是没看见,陈子俊方才被按下去的时候逗死个人了。”
他笑得欢快,可正眼一看,梁山伯却仍然一副严肃且忧心忡忡的表情,嘴角还挂着一丝苦笑。
荀巨伯心底一沉,以为梁山伯今天可能是挑水又是被嘲笑了。
他扬起下巴,用胳膊肘抵了抵梁山伯的胸口:“别闷闷不乐了,有些人就是闲着没事干。”
“以后挑水我陪着你就是了,咱俩一起把他们骂回去。”
少年靠近梁山伯,笑容灿烂,黑漆漆的瞳仁里仿佛藏着星星,亮晶晶的好看的不得了。
“我知道你骂不出口,没事的,我嘴巴毒,保准骂一回就让他们再也不敢对你那样了。”
话音刚落,梁山伯却低垂下了脑袋,忧思的模样,几个呼吸又重新抬起头:“我是担心陈夫子,你说到底是谁去报官的呢,闹得这样大。”
“管是谁呢,都被捕快抓去了就已经不配做我们的夫子了。”
荀巨伯不解,陈子俊那种尖酸刻薄、趋炎附势的人没了有什么不好。
他眉毛蹙起:“担心他做甚。”
梁山伯按下他抬起的手,带他来到一假山后头,先谨慎的环顾了下四周,确定四下无人这才昂起脑袋,认真的注视着荀巨伯。
“兴许是因为崔子安和马文才他们二人的事吧,这两位都是出自名门贵族,我就说,他们受了伤,家里怎么会一点声响都没有。”
“原来,是等着这步呢。”
荀巨伯看着他,声音低了几分,他好像听出了点意思但又不知道是哪里怪。
“山伯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就算真的是朝廷通缉令里的要犯闯进了书院,即便夫子失职是有罪,但也不该被这么无礼的、像是对待犯人样子的带走啊。”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陈夫子没有什么大的过错。”
梁山伯声音里带着不忍,他好像真的在关心陈子俊的安危。
荀巨生硬的伯拍了拍梁山伯的后背,安慰道:“别想这么多山伯,什么结果我们等着就是了。”
“等结果?”
幕帘后修长的身形一顿,悠悠转起的骨扇慢慢合上,她微微侧身,摩挲着扇面的手指骨节分明。
屏风前,浴桶内冉冉升起的雾气像被注入灵魂的绸带一般,有形的萦绕在崔子安周身。
沾染着玩味的眼神向来人逐渐靠近。
半湿的长发自然披散着,面容如精致的瓷器般,漂亮的有些不真实。
属下带来的消息一串接着一串,当听到那马太首竟然只是去走了个过场并没有什么大动作的时候崔子安没有露出丝毫意外。
“王卓尔这些时日里倒是悄悄做了不少,看样子是准备要再添把火将陈子俊给逼死。”
崔子安扶男人起身,后挑起他一缕发丝缠绕在指尖,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玉簪子别了上去,替换了原来陈旧老式的簪子。
太过靠近的距离,何忌知的心瞬间乱了,刚平下的心又被再次提起来,耳尖不自觉渗出颜色来。
灰暗的瞳孔晃动着,他懵懵懂懂的接下簪子,连忙谢恩。
这是何忌知第一次见幽兰大人的真容,还如此近,他几乎能够感知到对方刚沐浴过后身上隐约散发的热气。
“你的伤好些了?”
“回主人,好多了。”
崔子安装作没有看出何忌知的异样,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一瓶药塞进少年的手心里。
“可有怪罪?”
何忌知看的挪不开眼,握着那瓶药有些笨拙的摇晃脑袋,像极了一只疯狂摇尾的大型犬。
主人要他这么做一定有主人的道理,他的命都是属于主人的,即便是死了,献出生命又如何。
只要主人开心,让他做任何事情都可以。
不论是崔子安,还是幽兰大人,都是何忌知世界里的一切。
崔子安俯视看着他,欣赏的眼神毫不遮掩。
似乎是在对待一件颇为满意的玩具那样,轻轻拭去他额角的汗珠。
指尖滑过男人的脸颊,何忌知眼神中的眷恋已经浓烈到了她不好忽视的地步。
男人眼中流露出的的情意崔子安尽收眼底,可早对情不屑一顾了的她又怎么会真的赠出去一份温情。
于崔子安而言,这些“浮于表面”的情感脆弱不堪,还不如她房内的瓷器要
她凤眸微微上挑,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
那日以后,在暗阁中何忌知有了姓名,地位与芈夭夭齐平。
平常不待见他、原本视他为异类的“上层”们也都对他毕恭毕敬,再不敢去议论。
更甚者,在何忌知上位还不到几个时辰里就有人来上赶着讨好了。
这个变化何忌知并没有多沾沾自喜,他唯独感到欢喜的,是他离他的主人又更近一些。
夜幕低垂,繁星点点,马文才一人坐在昏暗的屋里,他此时正被今日陈子俊安然无恙返回的事儿而感到气愤。
他双眼闪烁寒光,嘴角紧抿成一条线,胸膛随着那股散不去的不悦与怨气起伏着。
少年一拳打在身边的墙上,手背上现出血色伤痕,难以消解的怒气以及挫败感把他压的喘不过气来。
“公子!崔公子又来信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檀香气息,马文才撇开上前要给他擦掉血迹的马统。
他愕然站起来,接下信件一目十行,快速阅览后直接把那信轻轻投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动作是如此的决绝。
“公子,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