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此时站在了最前面,手臂自然贴向崔子安将她护住揽到身后,忽略一旁祝英台疑虑发懵的表情直直站立着。
“学生与崔子安之前虽有过争执和矛盾。”
男人冷冽的目光在转向崔子安时又变得清明一片,强硬的语气忽然变了个调,软下来。
他注视着她的眼神纯净透亮,好像满眼只装的下她一人似的,肉眼真假难辨的澄澈:“但—”
那是易叫人沉沦的深邃,里头仿佛含着一汪春水。
透亮的水光少许在他眼眶里打转着,边缘染上与崔子安同样浅浅一层的嫣红色。
崔子安静静望着,不知对方是情到深处不知不觉还是怎的,瞧着他现在倒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动人。
“但今时不同往日往日,我们早已冰释前嫌成为了好友,我马文才对朋友又怎会下此毒手。”
二人手背在宽大的袖下来回摩挲,忽然,冰凉而又柔软的五指忽然悄悄握上少年的手腕。
力道不轻不重,那迟迟未松的手让马文才心底不由泛起一丝涟漪,浑身软绵绵的差点就要稳不住向后倒退。
崔子安预料到的靠前,白皙修长的手指按住了他的背脊。
男人的目光如炬,微微晃动的瞳孔里倒映着崔子安那张含笑望着他的苍白面颊。
这虚弱疲惫刺激到了马文才,他的唇瓣抿成了一条线,如同被火燎了似的不忍微微发颤,停下了要向前的步子。
一番说辞崔子安没什么感触,毕竟感人肺腑的话她已经听了千百万遍,提不上厌烦,但也早麻木了。
入耳就同早市上听见街边人叫卖小玩意的话语那样匆匆略过,根本不会真放在心上。
少年的关心不似作假,仿佛心下有所动容,瞧她的眼神都愈发涣散了。
他将她看作了什么?难不成是那阵子养伤故意回绝的态度吊起了他的脾性,
“此事待我和山长共议后定然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同时也归还我一个清白。”
陈子俊打断了崔子安的思绪,用饱含冤屈似的眼神扫向四周,胆怯外露却仍旧不敢直视马文才的眼睛。
他略过马文才,最后转到崔子安身上,他自认为三人里最好说话的主。
崔子安恭敬谦逊的人设已经深入人心,见对方没有动作,于是陈子俊笃定的昂起脑袋,演的更投入了。
“如此可行?但若崔子安你们有别的想说的,现在也可以说个痛快。”
陈子俊把为难的神色摆在明面上,像茶馆里台子上声情并茂讲说故事的说书先生,矮小的个子仰着头,真如被欺负了的可怜人般。
马文才闻言咬了咬唇,眉间蓦然皱起,怒意在他脸上渐渐蔓延,要开口的嘴巴却在下一刻噤了声。
崔子安缓缓抬眸,疑问在心头一闪而过,却也很快把这抛开了去。
她轻轻推开马文才独步上前,嘴角攸然绽开一抹浅浅的弧度。
眉如墨画,五官浓郁,额间一点红痣,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模样,也平添几分朦胧的昳丽。
她仍旧是神色自若,眉宇间压下几分若隐若现的轻蔑。
“夫子这话从何说起呢?”
崔子安缓步上前,用最平静的语气,她身着素袍疲态显露,眼下顿时晕红一片,像是一件随时会崩裂的精美瓷器。
这一幕被马文才看进眼里。
陈子俊紧紧倚在窗户后边的墙上,不知此时为何忽然不敢正视那道目光,下意识的就屏住了呼吸。
……
窗口透过几缕亮光,照耀在他的半张脸上,唇瓣微微开合吐露一大串言论来将陈子俊的脸越说越黑。
她嘴里的话像是弓箭里投射出去的箭,句句准定靶心。
把陈子俊像剥石榴那样一点点层层剖开,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台上人套了一个又一个大大的帽子。
其实在一早刚来的时候,崔子安并无意要对陈子俊赶尽杀绝,把他逼去那样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可…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在一脚踏入门槛隐约听见马文才因压抑怒火而带着颤音的话语时,她就改变了主意。
陈子俊落了下风,急忙大步跑着朝他们奔过来,面色紧绷,心虚擦抹了两下。
“不,不是的,没有的事,为师没有这意思,我,”
瞳仁里头,神色越发慌张的陈子俊让她心底涌现出一丝丝快感。
虽然眼前人这副懦弱的样子丑陋的要命。
最后,崔子安十分应景的蹙起眉头,胸口小小起伏时肩膀连带着也微微发颤,隐忍的神态美的动人。
学子们纷纷投过去的质疑目光成了点燃她兴奋的药剂。
这场额外被加上的戏剧貌似还挺有趣。
崔子安双眸微眯,晶亮的眸子暗了下去,里头含着不可置信和犹如信念破碎的失望之情,满目星河皆化为泡影。
袖口内刚握起的拳头松开,缓缓垂落下的睫羽轻轻扇动,仿佛释然了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
抬起时外露了几分冷冽,不同平日里那样温和,再望去陈子俊的目光不再带有“敬重”。
“但事到如今,既然您都这样说了,那学生自然也无话可说,只求陈夫子尽快解决。”
“可别,寒了众学子的心。”
她一字一句道,掩唇轻咳后帕子上陡然“不经意”露出的小片血迹给了陈子俊最后一击,吓得没让他差点从那高不到指的小台阶上摔下去。
“崔兄!”
“崔子安!”
想不到是祝英台先出的声,可偏就是这小姑娘身边贴站着个梁山伯。
男人看着呆头呆脑,臂力倒是不小。
“英台!”
他一把抡过祝英台,抓住一只小兔子那样轻松圈在身下。
梁山伯不希望自己的这个傻小兄弟沾上这场纠纷的脏水。
更何况,于私,他与祝英台要好是全书院都知道的事。
如果事情出了差错,在崔子安和马文才被小惩一番没事以后那陈夫子找不到出气筒,惨的还得是像他这样的普通学子。
男人眼疾手快的捉住了祝英台的衣袍,厚唇抿的发红,他担忧的语气里加重了点儿。
“英台。”
抢先要扑向崔子安的祝英台被他劝诫的眼神看的发毛。
之前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山伯。
“山伯,你—”
祝英台挣扎晃动身体,拧眉与梁山伯的眼睛对上,轻柔的话悬在嘴边没讲几个字就被梁山伯堵上。
梁山伯恢复了原先和蔼可亲的笑容。
“英台,小心点,崔公子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呢,你这样过去也掌握不住个轻重,还是让王兰王惠这样的医师来照顾吧。”
下一秒,他抬头看向崔子安的眼神却是那样戒备。
“文才兄刚好要与他同去医舍,你又没有伤,就别凑热闹了为他们添麻烦了吧。”
崔子安背靠马文才,和煦一笑作出了回应,眼眸深处微微荡漾。
贴在她身侧的马文才则直接朝他翻了个白眼,撂下一句惺惺作态便扶着崔子安扬长而去。
而陈子俊慌里慌张的也匆匆完结了文章讲解,后脚被狼撵似的溜的飞快。
“我的天,这场戏了太好看了。”
秦京生小声嘀咕着,不知什么时候就蹲去了王蓝田身边,转头差点鼻尖和他碰上,给人吓了个激灵。
“什么时候跑来的,离本公子远点!”
王蓝田后仰的抄起书本在秦京生肩上砸了一下,向外挪了拉开距离,瞧人八卦的眼神嫌弃的啧吧嘴巴。
“瞧你这副德行,又不是头一次见人吵架,激动个什么劲儿。”
秦京生痛的龇牙咧嘴却也不敢有啥大反应,他捂着脸再次靠过来蹲下。
抬头狰狞的表情一秒收回,眉毛谄媚的向上挑动:“王兄不觉得事情蹊跷么?”
“用得着你说,大家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有问题,怎么着,你有什么想法?”
王蓝田理了理衣襟,装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吊儿郎当一副大爷样儿。
“我说的蹊跷是指马文才和崔子安两人的关系。”
秦京生见王蓝田嫌弃也不恼,还跟个哈巴狗似的向前靠,半弯着腰难受的要命也没敢一屁股坐上马文才的座位。
“你什么意思?”
王蓝田书读的不精,但脑袋瓜还是算灵光的,再加上秦京生这嘴脸,不知不觉心思就被牵了过去。
“王兄,你看啊,刚刚崔子安重心不稳是谁先上去的?”
“祝英台啊。”
“不是,诶,你仔细想想。”
“马公子,作为医师我们比你更着急,请耐心等待好吗?”
医舍里,王兰王惠都要被马文才给问烦了,一会儿抛过来一个问题的,从前也没见他这么唠叨。
“王姑娘,他到底怎么了?为何会突然吐血?难不成真的是中了毒,要紧吗?”
他着急的样子将在一旁陶洗毛巾的王惠看的呆了眼。
书院里谁不知之前这两人不对付呀,上回祝公子陪梁公子来的时候还和她说了呢,坏透了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