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收拾了衣服银两,武松提着酒坛来在了林冲与鲁智深的坟前,点起香烛,各洒了一碗酒,又自饮一碗,说道:“二位哥哥在此安心歇息,武松暂别些时日,哥哥地下有灵,庇护武松杀了奸贼高俅,武松去也。”言罢,转身下山,扬长而去。
武松离了“六和寺”,在钱塘江租了一艘小船,顺着邗沟缓缓向北而行,过了山阳城,便进入淮水河,沿着淮水河再向西南行进三百里便是泗州,从泗州折向西北进入通济渠就可直通汴粱。这条运河水路乃是隋炀帝时期所开,大大的便利了南北的来往交通。
小船刚入淮水,掌船的艄公无论如何也不愿继续前进,言说自己年老体弱,前方水流湍急,尽是逆水行舟,体力难以为继。武松见他须发皆白,倒是有些道理,当下也不为难艄公,上岸之后付了船资,将人打发走了。
此刻天色渐黑,四下里张望,只见一艘装饰精美的游船停靠在岸边,船头挂着两盏碧纱灯笼,灯光下一个锦衣少年和一名衣着华丽的妇人据案对饮,旁边站着两个服侍用餐的丫环,十几名官兵分散在船下,不停的四下张望,瞧这阵仗,定然是个官宦人家。
武松素来不喜与这种官宦富贵人家打交道,慌忙躲闪开去,顺着河岸向下走了约莫五里地,天色己然黑透,隐约看到一艘乌蓬船在江心打转,舟中有灯烛火光传来,他单手偎在唇边,大声叫道:“船家,可做捎脚的买卖?”
过了好久,艄公方才听到叫声,驾着小船徐徐向岸边靠来,艄公是一名猥琐的中年汉子。喝过了酒正躺在舱中昏昏欲睡,被武松搅了清梦,醉熏熏的问道:“客官这是要行往何处?我这船小,远了可不去。”
武松听他如此说,本己到了嘴边的“汴粱”两个字又咽了回去,想了想道:“不远,泗州。”汉子惊道:“那还不远,三百多里水路,我这条船从来没跑出过一百里,不去不去”说完转身就要划船离去,武松忙道:“老哥莫急,凡事总是有个商量。”
汉子转身怒道:“你莫要消遣与我,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只怕到不了泗州,我这条烂命就要到河里喂鱼了,商量什么商量,这条破船值不了几两银子,换一家商量去吧。”言罢,手中长蒿一撑,小船荡起,晃悠悠向河心飘去。
武松心头火起,怒声道:“你这厮说话怎地如此无礼,你我素不相识,更无仇怨,岂会无故伤你性命。”
汉子道:“莫要骗我上当,先前之人,哪一个与你们有仇有怨,还不都是有去无回,你们这些无恶不作,杀人如麻的狗贼,七爷爷我不侍候。”说完又撑了一蒿,小船离岸又远了几步。
武松不明就里,被艄公几句言语气的恼火,有心赶上去教训,偏偏又不识水性,眼看着小船己划出两丈开外,急切中瞥见岸边枯草丛中躺着一截枯木,碗口般粗细,五尺来长。他走到近前,抬脚挑在枯木的中间,向着河里猛然一挑,枯木在距离小船一丈处落入水中,武松纵身一跃,向着河心扑去,中途下坠之时,脚下恰好是浮在水面上的枯木,脚尖微一借力,己跃到了小船的船头。
那汉子先是听到声响,抬头看时,面前己多了一人,吓得他面无人色,酒意全无。正欲向河里跳去,被武松一把按在肩头,直疼得他“扑通”一声硊在船板上,口中结结巴巴地道:“好……好汉,饶命,不……不要杀……杀我。”
武松斜目冷笑:“你今天倒要说个明白,我是怎样一个无恶不作,杀人如麻的狗贼。”
艄公哪里还敢再言,一个劲的磕头求饶,武松怒道:“你若是不说,只好将你杀了。”伸手将刀抽了出来。汉子哭丧着脸道:“我……我说,我说,英雄饶我一命。”
此时汉子己经看出眼前并非他先前认为的那些人。那些人平时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此时上得船来,哪里还会与他多说费话,只须一刀砍了,推入河中了事。
艄公战战兢兢,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在这河道之上有一伙水贼,在泗州一带出没,他们人数不多,却是心狠手辣,专门劫掠一些小的客船和货船,但凡被这群人遇到,下场只能是人喂鱼,船归他。所以这河道上的人都不往那里去了。时间久了,那伙水賊等不来船只,就生出一条计策来,他们假扮游客,将艄公骗至偏僻之处夺船杀人,已有不少人被他们的这种手段骗走,一去不回。久而久之,艄公们也都知道这些伎俩,这船夫候七的几位伙伴便是如此遇害,他见武松相貌凶恶,背后插有钢刀,误将他当成了贼人,所以出言不逊,也是事出有因了。
武松怒气渐消,登时明了那老艄公为何不愿载他前行。沉声道:“我此去泗州,实在是身有要事,若不是走水路快些,也就不找你了,眼下既然是这种状况,只能借你这条船走一趟了。”
候七心有余悸,不敢出言反驳,若是不答应这个凶神恶煞的壮汉,莫说前方是死路一条,恐怕立刻便要被他杀了。他嗫嚅着不敢开口。
武松解开身上的包裹,从里面拿了一锭五十两的银子出来,扔在他的面前:“我也不为难你,你将这条船卖给我,你拿这些银子回去,另去置办新船营生,如此可好?”
候七心里慌成一团,本想着在劫难逃,这人一定会要他驾船前往泗州,正盘算着假装着答应,半途中弃船跳水逃命,没想到他竟然要买他的船,这船己用了十几年,有些地方己经损坏,早己破败不堪,哪里还能值上五十两银子,若是能有人出十两银子买他这船,也就卖了。他搞不清这人是真的买船还是用言语试探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愣在那里。
武松见他久久不语,开口问道:“莫非是银钱不够?”说完又要去解包裹,候七反应过来,忙不迭的说道:“够了,够了,哪里用得了这么多的银子,我这艘破船顶多也就值二十两银子,这么多钱,我可不敢要,您若是要买,我给您个打个对折,十两银子,您看如何?”
武松笑笑,拿起那锭银子往他怀中一放,道:“也好。”然后用手指着船舱角落里两个没有开封的酒坛说道:“剩下的四十两银子买你这两坛子酒,你看如何?”
候七干笑了两声,直起了身子,他是个好酒如命之人,一日也离不开这杯中之物,见武松要买这两坛酒,心里的慌乱立刻消失。眉开眼笑的说道:“原来英雄也有这个喜好,自家酿的浊洒,不值几个银子,英雄若是不嫌弃,愿送与英雄路上解渴。”
武松此时腹内空空,正愁找不不到吃食,提起一坛酒,拍开坛口的封泥,倒了一碗,举头一饮而尽,将酒坛递到候七手中,哈哈笑道:“来,陪我一醉,今晚不走了。”候七道:“”候七也不客气,还是那只酒碗,也是满满的倒上,也是一饮而尽。
平素里这艘船上只有候七一个人生活,连个多余的酒碗也没有,候七跑回船舱拿出两段腌制的莲藕,一张荷叶包裹有煮熟的菱角,两人盘膝而坐,在舱板上对饮起来,三碗酒过后,武松心中不由得暗暗称奇,别看候七貌不惊人,酒量却是出其的惊人,一只酒碗在二人手中传来传去,武松饮了满满的三碗,侯七也跟着饮了三碗,依然显不出丝毫的酒态醉意,更何况他之前己经喝了不少酒。
这下激起了武松的好胜之心,若论酒力,他此生尚未遇到过对手,稳做粱山第一把的交椅,鲁智深也要稍逊一筹,今日又岂会在一个舟子面前落了下风,暗中生了将候七灌醉的心思,端起碗来又是一饮而尽,侯七也不示弱,同样喝了一碗。
武松想着灌醉候七,侯七心中又何尝不想把武松灌醉,他出身于酿洒世家,三岁之时学着喝酒,十多岁时就己经酒名远扬,难逢敌手。哪料想一场火灾,带他所有的一切,无可奈何之下,才做起了这水上飘的生计。
两人默不作声的暗暗较劲,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此时正是验证了这句话,一坛酒三十斤,二人你一碗我一碗的对饮起来,直到一坛酒喝光,候七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不醒人事。武松得意地嗤笑了两声,身子一歪,呼呼睡去。
翌日清晨,武松正在船头拿着篙子习练着撑船,侯七从船舱中走了出来,他呵呵笑道:“若是像你这样撑船,只怕三个月也到不了泗州。”武松心中烦恼,他从未撑船掌舵,何况还是一条手臂,忙活了许久,小船却不行进,只是在水面上不停的打转。原本以为是件轻松小事,没有想到如此艰难。
侯七接过篙子,在水面上轻轻拍打了几下,小船便停止了打转,再往水深处轻轻一点,小船向岸边划去,武松知道他是要上岸离去,有些后悔。但是话已说出,也不好阻拦,只能默不作声。果然到了岸边之后,侯七转身上岸,头也不回的走了。
武松心下怅然,拿着长篙胡乱地在水里鼓弄,小船不停的打转,就是不走,他气恼地将篙子往水底一插,坐在船头思忖了良久,干脆跳上岸去,决定弃舟而去,在前面集市购买马匹,走陆路前行。虽然陆路要比水陆远了许多,但是此时情景,怕是找不到去往汴粱的船只了。
恰在这时,远远地看见侯七又走了回来,他一言不发的上了船,拔起篙子开船就走,武松连忙跃上船,问道:“你为何要动我的船?”候七道:“我虽卑贱,却不愿占人便宜,喝了你的酒,自然要送你一程。”
武松动容道:“侯大哥,你不怕我和贼人是一伙的,夺了你的财物,再杀人灭口?”候七道:“我把银子埋在了一处地方,这条船又是你的,我这浑身上下能值几文钱?”
武松又道:“仅仅几碗酒而己,不值得你以身犯险陪我前往,若是真有危机之时,你早些跳船逃走,不必管我。”
候七笑道:“那是自然,纵然我有心帮你,恐怕到时候也是有心无力,自身难保了。”武松道:“看来你这人品不如你的酒品,好没义气。”二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两人昨晚一番拼酒,彼此都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这一路昼行夜停的向西而行,沿途还算太平,每要经过一处水上商埠,武松都会釆备足够多的酒水吃食。一到夜间,二人在舟中把酒言欢,开怀畅饮。候七哪里经过如此的尽兴狂欢,只觉得人生得意之极,要是能一醉不醒,就此死去,才是死得其所,死而无憾了。
这一晚靠岸之后,两人便在舱中喝酒,天上一轮皓月投入水底,小船在雾气笼罩的水面上轻轻晃动,让本来就有微醉的武松触景生情,想当年在四面环水的梁山水泊、与众兄弟饮酒到深夜,而如今死的死,亡的亡,如同曲终人散。他孤身一人,一副残躯,漂泊在这江河之上,不由地心生感慨,或许这次的汴梁之行就是他人生的归途,想来好不凄凉。手中的酒也变得索然无味,心下萧然,放下酒碗,望着天上的月亮呆呆出神。
一艘游船从他们后方驶来,船头船尾挂满了碧纱灯笼,候七奇道:“这么大的一艘官船怎么没有兵船护送,难道不知道此地凶险吗?”
武松早己看出这艘船就是在山阳城外见到的那艘游船。心里明白,莫要看它孤孤单单地行走在水面,左右没有船只护卫,表面上平淡无奇,可船上的护卫随从却是不少,至少也有几十个人,这船上的主人绝非一般人可比。
转眼间,游船己越过他们向前驶去,侯七怱然面露惊喜之色,站起身道:“这艘官船如此庞大,虽然没有兵船护送,但是敢在夜间行走,想必也是有所倚仗,那些水贼断然是不敢打它的主意,咱们来个狐假虎威,正好跟在它后面,让贼人误以为我们和大船是一起的,不敢轻举妄动。”
武松实在不愿借官家的威风庇护,但是见侯七急切的样子,知道他的确害怕的很,心中有些不忍,点头道:“也罢,那就借一借老虎的威风。”候七急匆匆拔舟而行,紧随其后,向着泗州进发,夜色中,船上的灯笼亮光映在水面,泛起粼粼波光,武松醉眼朦胧,渐渐地困意袭来,靠在船舱渐渐睡去。
直至天将破晓,武松被一声惊呼声吵醒,他猛然坐起,只见候七瑟瑟发抖的指着船后叫道:“水贼。”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看见一叶轻舟如飞般的从身后快速驶来,船头站着三个手拿刀枪的壮汉。候七吓的不知所措,慌乱的紧握着手中的篙子,竟忘了撑船。不多时,轻舟便己赶上了他们的船只,武松手握钢刀,丝毫不敢大意,他不通水性,若是在陆路,这三个贼人又岂能看在眼中,最怕贼人弄翻了脚下船只,一旦落入水中,不须贼人动手,他也得淹死。
小舟越来越近,转眼己到了面前,候七即便是跳船下河也逃不出多远,吓的躲在武松身后不敢出声,武松看出一些端倪,轻舟上的三人竟是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直直地看着前方。武松这才注意到大船不知何时己经停住,前后四周,七八条贼船正在向它合围。很快,那条疾速行的轻舟便越过他们,向着大船扑去。
武松心下恍然,怪不得贼人对他们视若无睹,眼前的这条大船才是他们这次行动的目标,看来是这群穷凶极恶的賊人久未开张,己是穷途末路,见眼前的这艘官船没有兵船相随,觉得有机可乘,要冒险劫掠。
七八条小舟己将大船围在中间,左边舟上的匪首是一个手握长矛的光头,他高声叫道:“船上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在下得罪了,若非迫不得己,兄弟们也不敢在官家老爷面前求财挡道,还望船上的大人体谅恕罪,施舍些银两财物,兄弟们自会散去,断然不敢放肆伤人,请大人勿要担心害怕”。
许久,大船上鸦雀无声,不见有一人出来应话,似乎是人们受到了惊吓,全部躲入船舱去了。另一条舟上的麻脸壮汉不耐烦的对着光头嚷道:“秃子,我说什么来着,这船打扮的花枝招展,一看就知道里面不是个官太太,就是个官小姐。绝不会是个朝廷命官,上面没有几个护卫,就你娘的胆小,说什么先礼后兵,尽是多此一举,兄弟们,准备好挠钩,上去好好乐一乐。”
光头道:“切莫大意,先等等看,小心驶得万年船。”过了盏茶时间,大船上现出一个小婢的身影,怯生生地开口道:“各位大爷,我们小姐说了,只要大爷们放我们过去,过路钱是不会少的,请大爷们开个价。”
众贼哄堂大笑,看来船上面的人根本豪无反抗之力,己经被吓得不敢动弹,听天由命了。麻脸嘻着脸道:“回去告诉你家小姐,我们这不是抢劫,我们是来迎亲的,不知道船上有几个新娘子,有多少嫁妆呀,哈哈哈。”那小婢远远见到他淫邪的模样,吓得消失在了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