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芦苇丛中，万籁俱寂。上午的太阳洒在金黄的芦苇上，如同镀上了一层金边，显得芦苇更加挺拔。微风吹过，芦苇随风轻轻摇摆，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久远的故事，偶尔有几只小鸟在飞舞，或在芦苇之间躲避，沉醉在这静谧的世界里。
走到小路尽头了，曾俊看着前方说道：“媳妇，你看，这景色多美，我们天天看着河边的芦苇只感到平常，那是我们没有把芦苇当成风景看，现在，跑到这里面，周围都是芦苇，都是秋天的气息，远离尘嚣，远离烦恼，远离了手边的一切，这身边的一切都感到充满诗情画意，在这里盖个房子住才好呢。”
身后的人没有回话，只是站在那里。曾俊继续说道：“年有春夏秋冬四季，芦苇有枯有荣，人生也是如此吧，假如人也有四季的话，你我也是已过盛夏，媳妇，你记着，从今天开始，我们的生活要有改变了，我们也要享受生活，我问青山何时老，青山问我几时闲，今后我要多陪着你，我们要潇洒人生。”
“你还不潇洒，你多能啊，你还没过盛夏吧，你的日子还好着呢。”身后的人不觉间也来到这里，听了曾俊的感慨，说道。
曾俊转回身，怎么是王莉，不是苏蓉芳跟着吗？曾俊讪讪道：“我还以为是苏蓉芳跟着我呢，原来是你啊，失敬了，我对牛弹琴了。”
王莉瞪了他一眼，看着远方的芦苇：“你才是牛呢，你就是头公牛，你就是老了，你还老牛吃嫩草，啃着厂里的，回家还啃着苏蓉芳。”
曾俊一低头，然后看着远方：“听岳成亮说，你马上就是副主任了，排在他之后，恭喜你啊，王副主任。哦，王诚的事也成了，老王家厉害了，我前岳母在老街更拽了，能想象到她在老街走路会是什么样子，她坐在老朱家门市部门口，那还不是唾沫星子能飞起来三丈高，余家大娘还不要被气死。”
王莉笑了：“你哪来的前岳母，你就和苏蓉芳一个人结的婚，你就苏妈一个岳母。”
曾俊看看周围没人，说道：“你和我当年那样，都多少日的恩情了，那和结婚没啥区别吧，那就是我的前岳母，你这五年高中的智商怎么转不过圈来啊，你那时可是口口声声说冯姨是我的岳母呢”
王莉绷住笑：“你只要记得就行，知道你就忘不了，你怎么过年没去看过一次你的前岳母啊，你还不如杨红民呢，杨红民还知道提个西瓜去我家呢，我倚着门框等你，望穿秋水，可你就是不去看你前岳母。”
曾俊笑着：“看来我没有杨红民的胆子大，一个有名的西越河南狮，再牵着一条大黄狗，在供销社家属院门口一坐，简直是凶神恶煞，我还不是望风披靡，落荒而逃，我还能自投罗网。”
王莉哼了一声：“我就是转不过圈来，你凭什么这样做，你干的这么个项目，和你的机械行业差个十万八千里啊，你图什么啊？”
曾俊看着远方说：“你是个虚情假意、无情无义、忘恩负义的人，你永远欠我的，现在你又欠了我。我这样做，就是让你欠我的，我让你永远还不了我，你欠我一辈子，就看你还有没有一点良知了。”
王莉说道：“你这都要和苏蓉芳遁世了，隐居了，过潇洒快乐的日子了，还想着别人的欠债干吗？我是还不了你了，我也不还你，又不是我要的，是你上杆子给我的，你要是给了别人，我啥也不说。我还觉得，是你主动给我，你要巴结我，你心中对我有愧，你心中觉得欠我的呢。不管你怎么说，我也是承你的情，可这两千万，你从哪里来的，我不能无辜让你背负啊。”
曾俊说：“我就是每年利润二百万，这些年也积累了不少吧。我的厂虽然不大，但走的是精品路线，没有大肆扩张，就我和几十个下岗工人，出大力流大汗，吃糠咽菜，在这几年的时间里，追风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我总算存了现金一千多万元吧。我这边做得还不算差，王虹说过她想入股，反正她有的是钱，她是几千万的富婆，我就转让给她了几百万元股份。王虹这些年做得很好，她才是美人如玉剑如虹呢，她做进出口，上手就像开挂了似的，攻城掠地，挣了不少钱，在我这里入股给玩似的。还有跟着我的员工，都跟了我多年了，也不能让他们老是跟着我打工吧，我转给了员工一部分股份，再清理点存货，几个客户那里搜罗搜罗，就又凑了一千万元，总共是两千多万元，这又要过几年钱紧的日子了。不过，我这算是实打实出资的，实打实验过资的，可不是岳成亮那样的招商引资，那他还被提拔为了副主任呢，你这副主任的含金量可比他高，你坐在台上应该比他趾高气扬、耀武扬威，再拿出你指环王的气势来，那也是台上的一大亮点。”
王莉追问道：“你是实际的出资人，王虹还买了你的股份，她是美人如玉剑如虹，我坐在台上能硬气吗？我生气还来不及呢。那你还图啥，你和我，一个走的是阳关道，一个走的是独木桥，南辕北辙，就是路人一个，对于你而言，我就是昨日黄花，不值得你这样吧。”
曾俊看着远方：“你就是昨日黄花，一朵蔫儿吧唧的昨日黄花，你以为你当个什么官，想着你那乡镇的几万人，你就不得了啊。就你一个月那点工资，你到退休能存多少钱，就你当那个什么官，你为那几万老百姓谋什么福什么利了？而王虹轻而易举地几百万投资在了棠邑，我觉得她对棠邑的贡献比你大太多了。我在棠邑生棠邑长，我在老街生老街长大，我对棠邑对老街也有感情，我手上有点钱做点有意义的事不好吗，做点对五十万棠邑人有益的事不可以吗，我想的是五十万棠邑人，这就叫情怀，这就叫境界。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我虽非大人，但还有赤子之心吧，当年我被一个心机女蒙蔽，回到棠邑，但我在附件厂还不是就想干出来名堂，跟你说你也不理解。想当年，你家还拿什么五条标准衡量我，嘁，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翻翻白眼，我还不快点走。至于你嘛，把招商引资算在你头上，那就是顺水人情，那就是搂草打了个兔子。”
王莉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这家伙说得太冠冕堂皇，太高大上了，快赶上县高官说的话了，忽然又明白了：“你算什么鸿鹄，你就是个折了翅膀的麻雀，你才是个兔子，你就是湖里面狼狈逃窜的野兔子，我恨不能把你这野兔子烧烤了吃掉。你是老街上的兔子，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吃了西街的苏蓉芳，你是个啥兔子啊。在商言商，你就别给自己戴高帽子了，就是会抬高自己，就是会贬低别人，比县高官都会讲话似的。我就学生时代比你差，你也不要一辈子都看低人吧，还是那个清高样，你有啥神气的，有啥高调的。”
曾俊不觉一笑：“我没有高调，我没有神气，我在企业就是这样，古今中外企业存在的意义首先是逐利的，我也不例外，如果再能做些对社会对大众有益的事，何乐而不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你也当什么领导多年，你也高调呀，你工资是不高，但据老街人民广播电台播报，你家做生意赚了几百万，你们两口子财大气粗得不得了、高调得不得了，你们买了大房子，不计成本地豪装，就是陈小丽找人给你们装修的，听说金碧辉煌、无与伦比，还听说还在阜宁最高档的小区买了大房子。你们也不要只是自己享受吧，也办点为人民谋福利的事，你也拿出钱来，这样吧，粮库的可行性报告、投资额度你都知道，你也把你的几百万拿出来投资，算你的股份。”
王莉看着曾俊，愣了片刻，悠悠说道：“王虹入厂里的股，她是和你穿了一条裤子，我才不会入你什么股呢，我，我哪有钱了，你对我就是狠，从来就是毫不留情，就是会狠狠地往我心口窝捅刀子、往我的伤口上大把撒盐。你怎么就过不去这个坎呢，一时好一时歹的，反复无常，你精神病啊。”
曾俊一愣，也感觉到自己说多了：“你有钱没钱那是你的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你愿意怎么做也是你的事，对不起，算我多说。王虹和我穿一条裤子怎么了，我穷的时候她就和我穿一条旧裤子，她从来没用什么五条标准衡量我是不是她的朋友，现在我们有共同的利益，也算志同道合。当然，你和我也有共同的利益，你也是棠邑人，你肯定也想着棠邑好，棠邑人过的日子更好，从这点上，你和我也是穿一条裤子。”
王莉的脸红了，说道：“我和你绝不会穿一条裤子，你的那条裤子不知道和几个人穿过呢，真恶心。你可一定要研究好、算好账，别盲目投资，打了水漂。你请过四班的同学野炊，你上次叫齐人了，咋没叫我，等我王副主任上任，我请四班的同学来野炊，我也不叫你，我就叫你吃味。”
曾俊看着远方，说道：“我还是希望你看淡繁华、岁月静好，你升为什么长时，你家暴富时，我也没有吃什么味，那是你的事。我果真没有看错你，你还是那个老样子，这还没有上位，就沾沾自喜了。你尽可以大摆宴席，宴请天下宾客，以示庆贺。我也劝你，好好想想，你能升职，有哪几个人是真心为你高兴的，你的父母、弟弟妹妹、女儿，当然高兴，其他的还有谁，你的升职和别人有关系吗？我就看不得你那个嘴脸，官不大，官气不小。我相信你肯定也忘不了，你的几次关键时刻，都有人举报。”
王莉也看着远方：“我只要是一开头说什么，你就喋喋不休，你说啥我都不生气，你都要和苏蓉芳遁世了隐居了，你也不要把我看成什么似的，我这什么副主任当不当也无所谓，我也不强求。谁对我好，我还能不知道，还用你说。你说，你对我好吗，我这事你高兴吗，这就是白送我的，就是想让我高兴。嘻嘻，你刚才说，你就看不得我的俊脸，我的脸还俊吗？你可看了许多年了，还是相看两不厌？”
曾俊一笑：“我说的是你的嘴脸，不是什么俊脸，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都老成啥样了，还俊脸呢，就是个人老珠黄，你的脸越长越像我的前岳母了，我看见就害怕，看见就胆颤心缩、望风披靡。”
王莉笑着：“就是个嘴硬，这又言不由衷了，是谁以前说的就是爱看我的俊脸来，就是个看不够，还说就要看一辈子，就看梨涡浅笑、茉莉花开。”
曾俊看着王莉说道：“此一时彼一时，此嘴脸非彼白脸了。”
王莉不由苦笑：“就是个嘴损，就是不饶人，我就那一个迷糊，就被你一直这样虐待，你怎么那么小气，就是心胸狭窄。”
曾俊叹口气说：“我从来不美化自己，我就是这样，随你怎么看，你和你老妈还不是把我、把我家看得清清楚楚。这些年来，我经历了不少，你也经历了不少，还互相虐什么，真不好意思，又让你看见我的真面目了。不管怎么说，这次你就放心吧，这个招商引资项目是实打实的，县里的其它几个招商引资项目都和这个项目没法比吧，不只是建设周期紧凑，而且效益显著。你这次肯定顺利荣升，连郎卫军见县大领导的时候都为你荐言了，还说后续的项目还是你做。曾经多次举报的那个人也无计可施、一筹莫展了。我就是想实打实地干事，把这个项目做好，不张扬、不高调，前期也做了许多工作，就按照计划稳步推进，王诚和曾峰都很能干，很快就适应了附件厂的管理模式和效率，项目进展很快。等到那个举报的人反应过来，什么都晚了，想举报都无从入手了吧，我想她一定恨得牙痒痒。她知道了是我做的项目，你是招商引资人，你和我就是有过曾经，她的心不滴血才怪呢。”
王莉愣愣地看着曾俊：“真的呢，那次同学聚会，岳成亮说他自己做的那个项目，就有人举报说是假出资，说这个项目就是你的同学和你一起做的，我就是招商引资人，说这个项目太实在了，实打实出资，没有一点水分，就是为棠邑的几十万人着想，完全符合棠邑的政策，县里非常重视，说我的晋升进入程序了，她果然没有说什么，果然没有谁举报啊。你果真是技术出身，心细如发，料事在先。”
曾俊扭头看着飘荡的芦苇：“我是技术出身不假，但我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我只是脚踏实地而已。你看不出来吗，经过了这许多年，她眼见的老了不说，也未必就是表面的那样快乐。现在，我就让蒋华国负责一个车间的技术，还是老附件厂的技术承包制，他塌下身子干，收入大涨，人也精神起来了。根据企业的发展，顺着也给了他一个科长的职务，他很高兴，处处维护着工厂。蒋华国说，陈小丽虽然和刘善存在一起，但两人并没有结婚，陈小丽和蒋华国因为有孩子，孩子跟着蒋华国，又眼看着蒋华国经济上缓过来了，越过越好，她又和蒋华国免不了的联系，藕断丝连。蒋华国才逗呢，他说，不就是一辆自行车两个人骑吗，无所谓，有孩子在，她还是和我近。也许，就是这样了，这一篇算是翻过去了，总算消停了。”
王莉呆呆地看着曾俊：“还真有你的，你还真让他干科长了。怎么又两个人骑一辆自行车啊？”忽然间，王莉明白了似的，捂着嘴笑了。低头间，王莉想到曾俊说陈小丽和蒋华国因为有孩子藕断丝连的话，心中又是一动。
曾俊笑着说：“你看，我也不是睚眦必报的人吧，对别人我就是不一样，对你我怎么那么记仇呢，啥啥都记着。”王莉看着曾俊，眼睛里热热的，忽然转身走了。曾俊站了一会，也从小路走了出来。
王梅、曾杰转了几圈，终于看见了王莉，也看见了她身后的曾俊，两个人忍不住对看一眼。
王梅拉着曾杰说：“怪不得大嫂刚才拉着我说话，大嫂这是给这两个男女机会啊。你看大姐的样子，是不是像刚刚幽会回来。”
曾杰压低了嗓子说：“这你看出来了吧，你看咱大嫂，老曾家的媳妇就是不一样，这格局太大了，高山仰止啊。你看大姐躲躲闪闪的样子，可没有曾家媳妇大气，再怎么说，她也没进过老曾家的门。”
王梅一笑：“就是，老曾家的媳妇就是不一样，组织上跟我谈话要提拔我呢，我立马推辞了，我就做好我家男人的后盾，做好后勤保障工作，甘为人梯就是了，我这格局也是没谁了吧，老曾家的媳妇真不是盖的，嘻嘻。大哥和大姐，是不是真勾搭上了，大姐还能大气，还能大大方方？嘁，她和我可没法比。”
那边，有炊烟飘起，年轻人在欢呼雀跃，在喊着吃烧烤了。
微风轻拂着芦苇，悠然飘着秋天的气息，有烧烤的香味传来，又吸引着人奔向人间烟火，奔向接下来的一个个日子。
王莉站在那里，看着无边的秋色，秋天的湖边景色真令人陶醉啊，芦苇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犹如身着华美裙摆的少女，温婉静谧而不失优雅。静静的湖面，反射出天空中深蓝的色彩，如同一面镜子，让人不由自主地驻足沉思。蒹葭苍苍，野火葱茏，湖边的草地已渐渐失去了青青的色彩，取而代之的是绿色与黄色的纷杂，重新定义着深秋的色彩，但这就是自然规律。不觉间已有白发，一晃半辈子就这样过去，人的一生何尝不像这一岁一枯荣的景色。
王莉看向曾俊走去的方向，芦苇荡漾，已看不到人影，茫然四顾，真是：蒹霞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路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