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翩翩，光阴似箭，不知不觉间，又过去了几年。
棠邑的四季格外分明，秋天过后，入冬没多久，寒意便渐渐袭来。阴沉了一下午的天，到下班时竟下起雪来。曾俊像往常一样在车间转了一圈后准备回家，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是王莉打来的。
曾俊接通电话：“你好，有什么事吗？”王莉干脆地回答：“我很不好，肯定是有事，没事我才不会给你打电话。”曾俊说道：“那你说吧，什么事？”王莉说：“是重要的事，电话里说不清楚，你……你到我家来吧，外面下雪了，过来吃饭。”
曾俊发动车子，缓缓地行驶在街上。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越下越大。车窗外，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轻柔地抚摸着这座城市。路边的树木很快被雪花覆盖，脆弱的枝丫托着雪花，摇摇欲坠。远处的高楼大厦在风雪中变得朦胧起来，灯火闪烁间，城市显得格外安静，只有雪花飘落的轻柔声音打破了小城的宁静。几个行人顶着寒风、迎着雪花艰难地走着，路上的车辆缓缓驶过，碾压着刚刚落下的白雪。夜幕降临，在外行走的人们都急切地朝着那灯火通明、充满亲情和温暖的家走去。
曾俊把车停在小区外的停车场，然后步行走进小区。他站在楼下，抬头望去，楼上的人家都亮着灯，窗户前有人影晃动。雪花飘飘洒洒地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曾俊乘电梯上楼，刚要敲门，手一碰，门就开了，门口站着一个人，看着他说道：“还要请你是怎么的，快进来啊。快换鞋，你在楼下看什么呢，鬼鬼祟祟的。”曾俊说道：“我等一下，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酝酿一下见到我的激动心情。再说了，我怕在你这儿碰到杨红民。”
王莉拉着曾俊的大衣说：“屋里热，把大衣脱了吧，别败我的兴，杨红民早就和沈萍萍复婚了，你在这儿见不着他。”曾俊靠近餐桌说：“我听说，杨红民吃了你做的几次饭，再回味回味沈萍萍做的饭，就痛定思痛，一跺脚走了。上次同学聚会的时候，他还赋诗一首：我本无心惹红尘，怎奈缘至乱心神，终日对卿空思念，却是有缘无份人。”
曾俊正说着，王莉突然拧住了曾俊的腰间，说道：“我一直记着呢，就那次同学聚会，你们明里暗里地挤兑我，你还撺掇杨红民追我，就是在讽刺我。”曾俊拉着她的手说：“你可真能记仇，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你和杨红民关系本来就不一般，要不你怎么说杨红民是你的男朋友，怎么不说附件厂的曾俊是你男朋友呢？是我配不上你，我要是你的男朋友，多丢你的人啊。”
王莉板着脸，忽然又笑了，说道：“我就是记你的仇，我对你就是睚眦必报。你这是吃醋了吗？杨红民还拎着西瓜到我家来了呢，你就是不去。你和他有什么可比的，你不费一点力气，在看台上直接就勒住我亲。你就别给我酸了好不好？你别不识抬举，这两个菜我可是学了好长时间了，你就坐下凑合着吃吧。杨红民可从来没到我家来过，他也吃不上我做的饭。”曾俊说：“我知道老王家女人的厨艺，王梅嫁到老曾家后，苦练厨艺，终于有所成就，每次聚餐的时候都要来两个拿手菜。你做的菜一看就比她差多了，比苏蓉芳差得更远。”
王莉靠近曾俊坐下，说道：“我就是不生气，你说我做饭不如苏蓉芳，还有其他什么地方不如她，你都说出来，我就想听听。”曾俊笑着说：“说好的不生气啊，你可千万忍住，那我就说了。我在附件厂的家，有一个独立的院子，院子里有个菜园子，苏蓉芳种的茄子，是那种圆茄，又大又圆又饱满。你看，你这盘子里的肯定是长茄子，又细又长软不拉几。我就奇怪了，同样都是种的茄子，怎么差别那么大呢，实在搞不明白。”
王莉说：“你这说的是什么啊，答非所问。”曾俊摇摇头说：“还是五年制高中的智商啊，反应太慢了。”王莉眨巴着眼睛，忽然捶打着曾俊说：“你，你的嘴太损了吧。那你喜欢吃长茄子还是喜欢吃圆茄子？”曾俊笑着说：“我不忌口，赶上哪个就吃哪个。你绝对想不到，孙昌平竟然和我非常要好，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给你写情书，他说你长得像老娘们，真让我惊叹，那时你才多大年纪啊。”王莉苦笑着说：“继续说，还有差别呢，我就看你能把我作践成啥样。”
曾俊继续说道：“你给我的那把壶，我早就跟你说过，那皮就是黄中透着白，苏蓉芳给我买的那把壶则是细瓷的，煞白煞白，白得透亮。”王莉笑着说：“那你到底喜欢哪一把壶啊？我看见你办公室里的那把壶了，你看让你都用成啥样了，抚摸得真光滑。”曾俊说：“你都看到了还问我，我在办公室天天用那把壶，都二十年了，能不滑溜吗？回到家里自然用家用的那把壶。”
王莉哼了一声说：“变态，还有呢？”曾俊挠挠头说：“我在家，苏蓉芳给我端上蜂蜜、白梨让我享用，你这儿啥也没有啊。”王莉问道：“我要是知道，我也给你买，你这是什么喜好啊？你是不是每天上火，苏蓉芳就每天给你败败火，你说明白点。”曾俊哀叹一声说：“这还不明白，你这儿啥也没有，嘁。”王莉想了想，咬着牙说：“你的口味还挺刁呢，你继续说。”
曾俊躲闪着身子说：“你都是直来直去、恶语相向、粗言鄙语，还是始终保持着你在乡里做指环王的气场，你就不会对我甜言蜜语、温柔似水。苏蓉芳和我说话的时候软声细气、气若幽兰、口吐莲花、婉转如莺，”王莉嘿嘿冷笑着说：“你再说，我咬死你，哪哪都是苏蓉芳的好，苏蓉芳还口吐莲花了，她还口吐芬芳，口吐白沫呢，我就没一点好。你不是还说过，我是你的茉莉花，你最爱茉莉花带雨，菡萏并蒂开，哪哪都香，哪哪都好吗？你说，我这梨涡一笑百媚生，你就沉浸在其中不能自拔，你就是这山望着那山高，见异思迁、喜新厌旧、朝秦暮楚。”
曾俊眨着眼睛看着王莉，王莉抿嘴一笑，说道：“吃你的饭吧，我还要跟你说个事。”曾俊一愣，笑着答道：“在乡镇待久了，你是不是也变成乡野鄙妇了，说话都不一样了，还是环境能锻炼人，你都咒得苏蓉芳口吐白沫了，你可真狠。你和我还有啥正事，我可不像你，我咋觉得我一直是一心一意、海枯石烂、忠贞不渝呢。”王莉笑着看着曾俊说：“你都没去找我，你当天晚上就和苏蓉芳好了，你还忠贞不渝、海枯石烂呢，就是苏蓉芳耍的诡计，你还不是借坡下驴、顺水推舟、舌战群儒、吞云吐雾。”曾俊苦笑道：“你的个嘴怎么变味了，你结婚去了，我还不如法炮制，就和你众志成城、步调一致、齐头并进吧。”王莉笑着指着曾俊说：“你看你那不要脸的样，把自己说得多高大，其实你早就是馋苏蓉芳了，你和苏蓉芳就是臭味相投、狼狈为奸，苏蓉芳多对你的口味啊。我的旧爱成了苏蓉芳的新欢，苏蓉芳像捡到宝贝一样，像没见过男人一样，急着就跟了你。”曾俊嘿然一声：“我就看你能把我们两口子说成啥样，你的词还不少呢，我准备吸收你为雪泉文学社的会员了，就是最好你能用词精准些，别云里雾里的，说个词我还要想半天。”王莉指着曾俊笑着：“山北大学的委培生舌战工学院的理工男，理工男一败涂地、血洒疆场，嘻嘻。”曾俊闷笑道：“我承认，我不如你的舌功厉害，行了吧。”
吃完饭，曾俊抽了张纸，擦着嘴说：“果然还是老口味，真难吃。”王莉收拾着桌子说：“难吃你还吃，还吃得津津有味，说明老口味好吃。”
收拾完后，王莉把灯拉灭，房间顿时暗了下来。王莉拉着曾俊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夜深了，小区被白雪覆盖着，天空墨黑如洗，雪花缓缓飘落，带着丝丝凉意。路灯下，雪花一片片轻轻落下，更显雪下得大了。远处高楼的窗户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雪，里面人影绰绰，昏黄的灯光让人想到里面的温暖。小区里的树木也被雪装点着，树枝上挂着银白色的雪花。小区里行人稀少，偶尔有两个匆匆赶路的人，穿着厚重的棉衣，嘴里呼出白色的热气。雪地里，脚印被一点点地覆盖，消失不见。夜深人静，只有雪花在不停地飘落，带来静谧与祥和。小区里的人们在家里享受着暖气，有嬉闹声远远传来，也许有人会在窗户前望着雪景，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与美好，想着自己的心事。
王莉说道：“我看了天气预报，知道要下大雪。多少年了，一下大雨下大雪，我就想往河边的凉亭跑。唉，你也去河边，可你再也不去凉亭了，你就站在廊桥上看着凉亭，就是不过去。你知道我看到你站在那里，就是不到凉亭去，我是什么心情吗？我一个人在凉亭，见水不是水，见桥不是桥，见亭不是亭，我想见的只有你一个人，我就想见你。”
曾俊拥着她说：“说得好像你对我不是那么绝情似的，好像还很痴情。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我去过凉亭，但看着桥下的河水，看着周围的一切，只有徒生伤悲，我也就不去了。再说了，你也不缺我一个，不是有人追着你，想和你风花雪月吗，我也想你能有个归宿，你也不能老是一个人吧，你人不老心也不老，你的人生之路还长着呢，换个人和你相濡以沫、相互扶携，这也算是我对你的忠告吧。”
王莉的眼睛亮晶晶的：“你就是个言不由衷，没有了那个人，我的心里就是一片荒草，我这心里还装下其他人吗。”
曾俊叹了口气：“到了差不多的年纪，就不要谈其它的吧，条件相当就行，起码找个能给你做饭的聊天的作伴的。”
王莉拧着曾俊：“你别假惺惺的，我知道你的厨艺，你是你家的大厨，你家聚会都是你和苏蓉芳做饭，唉，我是吃不上你做的饭了，其他人做的饭也就不是那个味了，我这样不是正好吗，一个人才清静呢。你别给我装样子，你才不高兴我和什么人在一起呢。”
曾俊看着王莉，说道：“好，不说了，走吧，今天我就和老相好的去凉亭相见，踏雪散步，让你鸳梦重温，有什么话你到凉亭跟我说。”
暗影里，王莉的眼睛闪着光，说道：“寒灯纸上，梨花带雨，我等春雪又一年，我终于又等到了你，我不是你的老相好，说得真难听，我就是你的初恋，快穿衣服，快走。”
很快，两个人走在了马路上。仰天望去，只有漫天飘飞的鹅毛大雪，路上很少有行人和车辆，路两旁的建筑都被大雪覆盖，昏黄的路灯光也被大雪紧缩成了一团。雪已经没过了脚面，风不大但很凛冽，雪花落在两人的头上、脸上，呼吸着新鲜空气，都感觉很兴奋。多么美好的夜晚，这被雪包裹的夜掩盖了一切，让人沉醉。
王莉挽着曾俊，走在雪中，很是兴奋。她摘掉口罩，鼻尖冻得通红，侧脸看上去清俊美丽，宛如画中美人。曾俊帮她收紧大衣，整理好围巾，拉着她小跑起来。
两人来到廊桥上，一转身就抱在了一起，周围只有漫天的大雪。雪花如羽毛般轻柔地飘落，覆盖着孤独的廊桥，寒风疾驰，卷起片片雪花，在空中翩翩起舞，静静地落在冰冷的石栏上，落在黑暗的河面上，落在搂着的两个人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