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时候我就在忧虑,现在都这样了,后面碰上更多心怀不轨的小人可怎么办呢?”
“果不其然,后面就出现了江充这种更加险恶毒辣的人。”
“所以,当你说,你们砍了韩说,烧了江充的时候,我的心里,不知道多么畅快!”
“我当时想,据儿总算是果决了一把。但是朝中还有千千万万的奸臣啊,杀了江充,后面的小人,防不胜防呐!”
“据儿居然决定起兵了!进儿你不知道,我听见你讲这话的时候,心里有多欢喜!高祖出关中的果决狠辣,据儿终于有了一分两毫了!这个时候的据儿,总算有点刘家他老祖宗的影子了!”
卫子夫哈哈大笑,笑声震动了房梁,刘进隐隐地感觉房梁有轻微的抖动。
卫子夫止住了笑声,“还有你,进儿。”
“本来据儿这次起兵,我是不抱有太大希望的。”
“天子现在年老昏聩,按你们所说,苏文都跑走了,不知道到他耳中,江充之死会被歪曲成什么模样。”
“但他又太强大了,他手里的兵马,训练有素。我一开始,其实是不看好这次起兵的结局的。”
“我所希望的,不过是据儿能够殊死一搏,然后清清白白地死去。他是大汉名正言顺的太子,宁可战死,怎能被他父亲手底下那群卑贱之人侮辱!”
“但是你刚才的话,让我看到了,你也是卫家的种啊!”
“你刚刚的话,多么像你的表叔!”
“那年他十八岁,就这么意气风发地冲进来,和我们说,匈奴很可怕吗?但凡允许他出征,他一定让匈奴有多远滚多远!”
“当初我们听到这话,感觉像是在听笑话,笑得前仰后合。”
“谁能想到,他到最后,真的还给了我们一个奇迹!”
刘进静静地听着,内心却是壮怀激烈。他们这一辈人,小时候谁不知道霍去病的故事呢?
他是大汉帝国最闪耀也是最迅速的流星,至今刘进还会背,“还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多少少年青涩的梦里,有着铁马冰河入梦来,而自己一骑似闪电,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卫子夫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画像,她颤巍巍地走到案边,费力地捧起一把剑,然后又颤巍巍地回到了刘进的面前。
“这是去病的佩剑。”卫子夫轻声说,“当初去病离世的时候,你祖父是要让这把剑陪葬的。”
“我不答应。我说去病好端端一个小孩儿,怎么突然就走了呢?我得留点念想。于是请人给他画了像,把这柄剑也留了下来。”
“现在我啊,时不时就过来,和这些画像说说话,擦擦剑,心里也就满足了。”
刘进觉察出了异样,“这些?”
卫子夫微笑,费力地挪动着身躯,“是啊,这几年,亲人凋零。我也是老了吧,总爱唠叨几句。就请丹青妙手过来,每一个亲人逝去,都让他们绘成画像,再留下一两件遗物。似乎这样做,他们就都还在,都还在这里陪我。”
她牵着刘进的手。刘进能够感到,她的手,冰的可怕。
“喏,这是你舅祖父,我弟弟,这是我姐姐和姐夫,这是我女儿,我的女儿啊……”
刘进感到手上有冰凉凉的东西滑落。
突然间手上一沉,原来是卫子夫把那柄剑塞到了他的手中。
“进儿”,卫子夫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将那柄剑郑重地放进他的手中,再一根一根地把手指合拢。
刘进觉得她的力气大的可怕,很难想象一个年过五旬的妇人,居然有如此之大的力道!
“这柄剑,我正式地给你。我家上下,看来看去,也只有你,像你表叔。”
“他有胆略,仗打得好,也有运气,那么多次惊险的场面,都死里逃生这么过来了。”
“我想这柄剑,跟了他这么久,或多或少,也是有点灵气的吧。你带上它,也许这场仗,能顺利一些。”
“你的建议很好,回去之后,和你父亲说,就说祖母同意你的看法,就昭告天下,天子已死!”
“然后,带着这柄剑,打赢这场仗,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凯旋!”
刘进心神激荡,他握住剑,细细打量了番,然后行礼,“那就请祖母堂中坐,且看孙儿怎么除掉那些小人!”
说完转身欲行。
“进儿!”
是皇后在喊他。
刘进匆忙转身。
卫子夫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像是刚刚那一系列的动作,已经抽干了她的力气。
她无力地斜靠在案边,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为她的孙儿,送上最后的祝愿。
刘进看懂了。
她说,“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