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普祭司震惊地看着儿子倔强的眼神,心里如连绵不绝的电闪雷鸣。
这孩子浑然不觉自己踏上的,正是父亲二十年前行差踏错的老路啊……
苏蒂很快就发觉自己受到了冷遇。订婚仪式上站在阿蒙摩斯王储身边的不是自己,而是浑身打扮得像礼物一样精致、满脸飞红、心花怒放的伊瑟特。这倒没什么,她居住的结绿宫也被收了回去,改派了一座无名宫室。最让她难过的是,哈普祭司要被派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除了阿母,她身边再也没有什么亲密的人了。
而这一切,没人给她一句解释。
她还不至于没眼色到自己跑去向法老求情,只能让贴身女奴们私下打听原因。她注意到仆人们自有一个消息圈子,即使那些从不被当人看待的奴隶们也有自己的观察、猜测和交头接耳,他们的消息也许未必真实,但哪怕假消息也比没有消息好。
终于有一天,莲悄悄地告诉她,她听别的奴仆传言,说这一切的原因是她并非法老亲生,而是哈普祭司和阿茉丝王后的孩子!
苏蒂的心沉沉坠了下去,想起那天穆诺菲王妃的谗言,父王终归是听入耳了。
“是哈普大人啊……那也好的很。我一直希望自己有个那样的阿父,而且,这么说辛涅布就是我哥哥了。”她仰起脸望着窗外,轻声说。
“殿下可别这么说,传到王上耳朵里就不好了。”莲急忙压低声音说,“私通可是死罪,哈普大人只是被下放,多半因为这事太见不得人,王上不想送到门殿审理,搞得人人都知道。”
“我既然不是公主,就不要再叫我殿下了。”苏蒂幽幽地叹道。
莲正色道:“不管怎么说,殿下是王后陛下的女儿,就永远是我们的殿下。”
苏蒂心里感动,扑过去抱住莲的脖子狠狠哭了一场。
第二天,苏蒂叫人告诉艾梅图,她要出宫给王后守陵。
艾梅图把这个要求禀报给法老。法老眉头紧锁,问:“她哪来的这种念头?”
“最近宫里流言四起,”艾梅图回答,“殿下应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而且,那天她也在场,殿下心思聪敏,难免不多想一些。”
“谁传出去的?”法老声色震厉,艾梅图连忙跪下。
“陛下,臣万死不敢妄议此事,但如果算上那天在场的人,也不止三个人了。”
那天在场的还有第一门殿法官森乌塞特和穆诺菲的哥哥、宰相塞斯卡夫。森乌塞特生性严肃,最厌恶流言蜚语,且与后宫人等向来没有关系,那么……
法老沉吟道:“把那孩子叫来吧。”
苏蒂穿着进宫时的衣裙去拜见法老,行礼如仪。
法老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她的神情有种高贵的隐忍,让他不禁想到很久以前那个比自己年轻得多的少年,也是这样的神情,彬彬有礼地要求他务必守护好阿茉丝公主。
“听说你要去给你母后守陵?”
“是的,”苏蒂抬起头来望着他,说,“谢父王恩典,我住过了最壮丽的宫殿,穿过了最漂亮的衣服,还见过了最伟大的人。可是我从小都没有跟母后在一起过,想要多陪陪她。”
这里的一切都是最好最好的,但并没有她的立足之地。至圣之地也没有,哈普大人的府邸也没有。茉莉河谷,她也已经回不去了。她唯一能够待的地方,也就是母后身边了吧。
法老真心希望他们全都搞错了,她的的确确就是自己的女儿。
“你不陪陪父王吗?”
苏蒂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说:“红黑两片土地都是父王的国土,父王想我的话,可以来看我啊。”
她倔强的嘴角隐约有王族先人不肯受辱、举兵以弱抗强的傲气。
“既然这样,你就去吧。”法老最后还是做了决断,“传我谕令,哈特谢普苏特公主自愿出宫为母后守陵,孝心诚挚,加封荣衔,准予所请!”
“谢父王。”苏蒂俯下头去亲吻他王座前的地面,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法老凝望着她,心底终是不忍,说:“等一下。”
苏蒂停下脚步,眼里闪烁出一点希冀的光。
法老缓缓地说:“这里的确太复杂、太困难了,你还是个孩子,不该承担。我打了一辈子仗,没想到最困难的局面不是在敌人的刀锋下,而是在朝堂上。但战争教会我一点,我也教给你:不管在什么境遇里,保持耐心和希望。”
“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