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怒火,和令人呼吸困难的压迫感同时涌上众人心头。
力牧虎军,在黄帝的六部大军中,论起骁勇善战,也排得上前列。
这一点,烈山氏诸臣,亦心知肚明。
阪泉之战中,正是侵略如火的虎军,率先撕开炎帝军阵,为黄帝最终奠定胜局立下汗马功劳。
力牧征战二十载,历经大小六十三次战斗,无一败绩,又立此奇功,被赞誉为黄帝麾下第一大将。
故而,黄帝将驻扎阪泉的重任,交付给力牧和他所向披靡的虎军。
力牧也未让黄帝失望,驻边五年,安定民心,守土无恙,诸部率服。
烈山氏尽管心有不甘,却未敢再与有熊氏为敌。
只是这次,不一样了。
“嗒嗒嗒。”
黄帝步履匆匆地走进议政堂,板直地坐在梓檀御座上,文武重臣泾渭分明站立两侧。
如此重大惊变,久未露面的他也不得不出来主持局势。
黄帝看向遍体鳞伤的血人,须髯钢针般根根竖起,震怒道:“怎么回事?”
“蚩......尤。”
看到黄帝出现,血人暗淡无光的瞳孔骤然闪亮了一下,他扯着嘶哑的喉咙,“啊啊”地呜咽,终于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话音落下,最后一丝生气悄然离开了他风中残烛的身体。
黄帝慢慢踱步到遗体跟前,蹲下身子。
风信子那张俊朗的面孔已惨白扭曲,双眼通红暴突,脸颊挂着两条泪痕,残留的表情像是愤怒,像是焦急,但更多的还是痛苦。
黄帝在这张面孔上静默了几息,抿唇向下看去。
厚重的皮袄已被暗红的血迹浸透,双臂、胸膛、大腿,满是九黎氏兵刃留下的创痕,有的是刀割,有的是刺洞,最致命的伤在腹部,巨大的血洞还在往外喷吐着脏器。
“挑衅,蚩尤这是在挑衅!”
常先砰地一声拍响桌面,震得碗水都洒了出来,他两腮垂肉一抖一抖,显示出内心无尽怒火。
“蚩尤竟能在冬日进军,打了力牧军一个措手不及。”
黄帝轻轻合上风信子死不瞑目的眼睑,龙眉紧锁。
秋冬不兴兵戈,是大荒约定俗成的惯例。
倒非是各部落心善,而是秋天是收割粟麦、储备冬粮的时节,而冬季积雪封霜,天寒地冻,军队难以通行,强行动兵,往往冻死冻伤无数。
蚩尤军队违反常规,冒雪突袭阪泉,这才将精锐强悍的力牧军杀败。
秦穆低头垂目,听着风雪呼啸的声响,朝黄帝开口推测道:“姜水冬季冰深雪厚,足以让九黎军涉冰层而渡。”
“黄帝,请下令讨伐蚩尤,臣知祁谷有条隐蔽山道,可直插阪泉,打他个措手不及。”
大鸿将一张羊皮地图铺开在堂中地面,比划着进军路线,赤红着眼睛瓮声瓮气地请战。
他和力牧关系深厚,如今挚友生死不知,心忧如焚。
“冬日难以通行,等到春天来临,冰雪消融的时候,我们召集各同盟部落,联合进军。”
黄帝摩挲着地图,来回扫视炭粉涂抹出的代表道路的条条黑线,思量良久,摇头否决了即刻出兵的提议。
虎军的全军覆没是个警醒,无论蚩尤是否偷袭,其九黎军的凶悍战力已可见一斑。
仅凭一腔热血仓促出兵,只会正入蚩尤下怀。
“黄帝,蚩尤此番袭击,已经充分显示出九黎氏有在冬季作战的能力。”
秦穆顺手拿起搁在陶匜里的木炭块,在地图上圈出几处要地。
他神情严肃,提议道:“当前适宜广泛设置岗哨,加强警戒防备,同时再派遣一队风信子去搜罗寻找力牧残部。”
黄帝颔首赞同道:“就照你说的办。”
“有熊氏和烈山氏战士加起来,约有一万六千余战士,再算上各部落同盟军,估计得有三万众。”
“这是以往从未集结过的庞大军队,需要的运输人力和粮草实在难以估量。”
向来精擅数算的治民官天老掐指估算良久,却陷入踌躇,一时间无法得出结论。
供给三万大军的粮草至少需要十数万后勤民夫运送,这些民夫同样需要消耗天量的粮食。
而春耕极为重要,事关一年生计,不可将部落所有的青壮劳力全征调去输粮。
困难远不止如此。
此时只有天然形成的小道和简单开辟的通路,崎岖难行,缺乏储粮工具、粮草风吹日晒易变质等问题同样严峻。
天老忙将这些难题向在场众臣言明。
他的话如同当头一瓢冷水浇下,气血上涌、怒发冲冠的众将顿时冷静下来。
“这些我亦早有所考虑,便交由我来解决吧。”
黄帝背负双手,却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显得并不以之为困扰。
众臣向来信服黄帝,见他成竹在胸,神情微松,放下心来,专注商讨起出征计划。
“烈山氏的族人如今居住在露岭,地方靠近阪泉,臣下内心忧虑不安,想早日回去。”
行动大体议定后,姜榆罔面露忧色,目光微微偏向堂外,站起身向黄帝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