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十万大山。
巨木参天,枝叶凋敝交翳,覆盖着厚厚的冬雪,溪流冰冻,林间寒雾弥漫,浓郁的阴霾将暖阳完全遮蔽。
错落有致的苗屋挂在伏牛山脉雄浑的脊线上,巨木为架,藤蔓缠缚,四壁是联排的厚竹箍成。
苗寨中央空地,熊熊篝火映红着三苗部男女老少喜悦的面庞。
“天刚刚生来,像个大撮箕,地刚刚生来,像张大晒席。”
少女们身着盛装,随着悠悠芦笙翩翩起舞,如彩蝶翩跹,银饰碰撞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妙音。
“剖帕是好汉,打从东方来,举斧猛一砍,天地两分开。”
少年郎托着木鼓,节奏有力敲击,唱着赞颂苗族先民开天辟地的阳刚歌谣应和。
木竹扎起的编圈点着禾稻草火烧猪皮,牯牛被粗壮的木桩捆在祭台畔,牯藏头庄严地吟颂,身姿矫健的勇士挥舞手中石斧,鲜红牛血喷涌而出。
“苗王,有远方的客人来访。”
值哨的战士凑近苗王雄巴。
雄巴已经非常老迈,目眶深陷,眉睫疏淡,唇口瘪陷,颔下胡须斑白,只有那双精光开阖的锐眼,隐约能让人瞥见当年力能擒虎的苗部第一勇士的影子。
他抖了抖皱缩的眼皮,有些惊诧:“这冬日里头又冻又冷,路也全堵了,谁有这能耐跑来。”
“来人说,他叫蚩尤。”
值哨战士禀报道,神情饱含着钦佩。
他无法忘记自己目睹漫天凛冽风雪中,那道雄壮身影踽踽而行,徒步穿越冰深雪厚的荒原时的震撼。
雄巴斑黄的眼瞳终于完全睁开:“他来做什么?”
散居南荒的有苗氏,由数百支部落组成,雄巴只是名义上的首领,只有在像今日的“牯藏节”等三苗族共同的节庆、祭礼上,才有权召集各部。
虽然南荒远离九隅地区,但三苗部落对东荒的情况并非毫无了解。
事实上,“白苗”一支,早就派遣过援军深度参与九隅争霸,并将蚩尤大胜炎帝、成为九隅新霸主的消息传回。
“岩怒,你的老朋友来了,随我一起去迎接吧。”
雄巴想了想,唤来白苗部落的族长。
“哈哈,蚩尤大兄竟然亲身前来。”
高大魁梧、豹头环眼的岩怒当即腾地站起身,将口中牛肉吐在地上,兴冲冲便要去迎。
雄巴注意到岩怒对蚩尤的尊称,心头有些不满,但并未直言。
两人在三苗战士的簇拥下来到谷口。
“哈哈哈,蚩尤大兄,竟真的是你,我险些以为是苗王在说笑呢!”
岩怒踏步上前,重重地熊抱蚩尤。
蚩尤大笑回应:“岩怒兄弟,我一直怀念着和你并肩挑战炎帝的日子。”
雄巴在一旁安静观察着这位新晋的九隅霸主。
他乱发间满是霜雪,冰凌将黑髯冻成冰坨,熊皮外袍沾满泥浆和雪水,但赭色瞳目中没有丝毫疲惫,反而像燃烧着磅礴的烈火。
这般天寒地冻的冬季,在荒郊野岭赶路,几乎是必死无疑。
连最勇猛无畏的野兽都瑟瑟发抖地躲在巢穴中,蚩尤竟然孤身一人,长途跋涉万里,而且活了下来,成功直抵南荒。
真是惊人的勇气和壮举!相比之下,自己这个苗王,太老了,老得一腔孤勇早已随岁月消逝。
雄巴默默叹了口气。
简单寒暄后,雄巴和岩怒将蚩尤引到篝火旁,烤干雪冻。
雄巴开门见山问道:“蚩尤族长不惜冒险穿越冬雪,深入南荒来我三苗部,所为何事?”
“我来是为邀请三苗部落结盟,共逐有熊氏和烈山氏。”
蚩尤抿了口酒,也痛快直言。
岩怒帮腔道:“苗王,蚩尤大兄掌握冶铜之术,必将称霸东荒。”
“我三苗部落世代安居于南荒,对东荒的争斗并无兴趣。”
雄巴摇摇头,干脆利落地拒绝。
“南荒多烟瘴,凶毒潜踪,洪泽肆虐,岂能比得上东荒土地肥沃,平原广袤,适宜定居?”
蚩尤劝诱道:“若苗王能相助我,我愿在得胜后,将有熊氏的领地划分给有苗氏永久居住。”
“东荒的土地虽好,却不知要牺牲我三苗多少儿郎的性命去夺取。”
雄巴并未被利益动摇。
岩怒激动起来:“苗王,若能让族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战士们的牺牲总是值得的!”
“我听闻蚩尤族长本是烈山氏姜姓族人,却背叛炎帝,勾结东夷残害同族。”
雄巴凌厉的目光直盯着蚩尤的粗犷脸庞,呵呵一笑:“我怕三苗部落相助族长,将来反而会重复烈山氏的灾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