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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学校待了整整十五年,从小到大具体有多少老师教过我,我自己也不清楚,不过想来即使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个吧,可是要说对我影响很大的,其实也就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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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是武小样。
武小样是我复读时的语文老师,他之前一直在私立学校任教。我们是他进入公立学校带的第一批学生。
在给我们上的第一节课上,武小样就以他独特的风格,征服了班里的很多学生。他是在上课之前到的教室,却只把书放到讲桌上,看了看留在班里的学生就去了外面,等到上课铃声响起才大步走回班里说:“上课!”当时我们都有些懵,毕竟别的老师早就把这一项给省略了,都是一进班里就直接开始讲课,可是他这么做了,身为班长的李飞飞也只好配合着站起来说:“起立。”接着学生们才一个个站起来说:“老师好。”武小样看了看我们说:“大家请坐。”等我们一个个坐下了,他又再次说道:“上课!”李飞飞当即站起来说:“起立!”我们整齐划一的跟着站起来说:“老师好!”武小样满意的点头说:“这才像话嘛!大家请坐!”接着他先是在黑板上写了个“武”字,然后转身说:“我姓武。我这个人平时是很好说话的。”说到这里,他故作严厉的说:“但是有谁敢在背后给我一刀……”同时反手在“武”字上面加了一撇,盯着我们笑道:“嘿嘿!小样儿,你别怪我脸黑!”班里顿时发出一阵哄笑,范鸟笑着说:“这小样儿还挺幽默呢。”正是从范鸟的这句话开始,“小样儿”就成了我们私底下对他的称呼。等我们笑完了,武小样问我们说:“有谁能说说,你们以前的老师都是怎么讲课的吗?”没人开口,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他颇为无奈的说:“你们怎么都不说话?怕什么嘛,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还能吃了你们不成?”范鸟开口说:“就是老师讲、我们听。”他有些意外的看了看范鸟说:“哦,我明白了;就是老师像演员一样在上面讲,你们像观众一样在下面听;那多没意思啊,学习应该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嘛。你们觉得那样好吗?如果你们觉得好,我也那样子上课,那样子上课我倒是轻松了……你看,怎么又都不说话了。既然你们不说话,那我就先按我的方式来上课,如果你们觉得我讲的不好,或者发现我有讲错的地方,你就可以拍案而起:‘呔!小样儿住口!’然后我就灰溜溜的下去,把讲台让给你,站在下面听你来讲。等你讲完了,大家还让我讲,我就继续给大家上课;大家不让我讲,那我就卷铺盖走人。废话就不多说了,下面开始讲课。请大家把书翻到……”讲课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调调,他还是时不时跟学生互动——尽管大多数时候都冷场,可是总的来说效果其实还凑合——加上他偶尔会蹦出一两句十分新奇的言语,整节课算得上欢声笑语不断;结果,那节课过后,语文就成了最受我班学生欢迎的一门课。
在我们班的学生里面,武小样对范鸟格外的另眼相看,具体原因很容易想到,应该是范鸟在第一节课上的表现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不过,对于他的看重,范鸟其实并不领情,心情好的时候还好,会任由他拿自己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心情不好往往就会直接让他下不来台,一点儿都不给他留面子。
讲《麦琪的礼物》的时候,武小样十分幽默的介绍完作者——说作者的名字很有个性,自带感叹词:噢(欧)!亨利——然后说课文的内容很简单,他就不详细讲了,让我们分组讨论一下男女主人公的特点和性格,由女生讨论男主人公、男生讨论女主人公,讨论完他来提问。到这里都还十分正常,可是开始提问之后,在他的刻意引导下,班里的气氛很快变得越来越不正常。学生回答的是男女主人公的特点和性格,到了他口中就成了学生的择偶标准,每次他一开口就会引发哄堂大笑;刚开始被提问到的几个学生尽管都十分尴尬,有人甚至羞得满脸通红,却也只是默默忍受,当然,也不排除有的人可能是默认了;提问到范鸟的时候,局面出现了反转,尴尬的人变成了他自己。范鸟说出一个杰克的特点,他像方才一样夸张的笑着说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同样引来了学生的哄堂大笑,然而范鸟可不像别人那么好欺负,当即开始面无表情的瞪着他,直接把他瞪得笑容僵在了脸上,只能心虚的垂下目光假装看着书,说还有吗,范鸟也不说话,依旧继续瞪着他,教室里变得落针可闻,完全没有了往日的轻松氛围;又过了好一会儿,范鸟才冷冷的说没有了,他也不敢追究,表情无奈的说你坐下吧。有了范鸟的反击,他在接下来的提问中就变得正经了很多,班里的气氛也渐渐回到了平时的状态。从事后来看,武小样在那节课上表现得有些不正经,其实是想劝我们不要早恋——讲完课之后,他说:“德国大诗人歌德说过,哪个少年不多情,谁个少女不怀春?在你们这个年龄段,对异性产生好感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大家听我一句劝:你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完成学业,还没到谈恋爱的时候;如果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那个她或他,就告诉他(她),大学里才是恋爱的天堂,咱们大学见,相信我们的感情可以经受住时间的考验。”这番话引得掌声雷动,有些学生甚至起哄叫好;尽管我更加认同《十八岁的天空》里面古越涛说的那句“凭什么不让学生谈恋爱,这是在遏制人性的发展”,但是在当时,我还是毫无保留的同意了他的观点。
虽然在讲课时表现得很开明,但是对于学生谈恋爱这件事情,武小样和大多数老师的态度其实并没有不同,有的人觉得他的态度前后反差极大,我倒是认为他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是一样的,只是在讲课时说的比较含蓄。
临近中招考试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复读生把上届大头班学生写的一首歪诗翻了出来——诗的内容我没记全,只记得开头是“新集一中,恋爱成风”,中间有一句是“白天教室,呼呼大睡;全是为了,晚上准备”——要命的是,那傻缺还把诗抄下来贴到了楼梯间里,结果就在三年级引起了轩然大波,不止一个老师在我们班大发雷霆,其中就包括武小样,尽管此事跟我们班的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那天可能是课堂纪律不好,武小样看着心烦就发了一通火,接着就把话题引到了那首诗上,说:“那写的是什么东西!也好意思贴出来!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人的一生就那么几个关键点,接下来的中招考试考不好,你们这一辈子就完了。”最后图穷匕见的说出了他之前隐藏的真实想法:“在大学里谈恋爱,最终能走到一起的都没有多少,更何况是你们?”话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对于我们来说却全是废话,大多数人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少部分人就算跟自己有点儿关系,也肯定没把这话当回事儿,人不叛逆枉少年,你说你的我做我的,反而徒然惹人生厌,至少这件事情让我对他的好感度降低了很多。
武小样对我影响最大的,其实就是他说过的一句话。他曾对我们说过:“你们每个人,都应该培养出一个可以伴随自己一生的爱好,否则等你老了,就只能像村里大爷大妈一样,整天在村头晒晒太阳、打打麻将,坐在那里等死。”当时,我并没有把这话放到心上,等到几年以后,却意外的找到了一个可以伴随自己一生的爱好,写作,写的时间长了在回看过去时候,才意识到他当初说的很多话其实都是金玉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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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是张艳华。
张艳华是我高一的语文老师。我对他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名。
在高一上学期的期中考试里,语文试卷上有一篇文章,讲的是一个叫张艳华的人写小说为历史人物翻案,他认为楚怀王是个明君、司马迁和屈原是卑鄙的文人同盟,李自成是个莽夫、吴三桂是个英雄,文中列举的农民军把马都养成了食肉动物让我的印象格外深刻,顺带着也记住了那个叫张艳华的人。在高一下学期,我们班先后有过三个语文老师,第二个语文老师走后,班里有传言说,我们的下个语文老师是一(9)班的班主任张艳华;当时我就猜测:难道是他?等他去了我们班里,我很快就确定了真的是他,后来更是了解到,那篇文章就是北院的另一个老师写的。
张艳华讲课很吸引人,总是东拉西扯跟课文相关甚至不相关的东西,有时候等他意识到了,已经扯得远到圆不回来,他就会说“扯远了,接着讲下面的内容”。对于他这么讲课,学生倒是没什么意见,反而都很爱听——我听到过的唯一的差评,就是有人抱怨过上他的课睡不着觉,没办法,他扯的东西太有诱惑力,让人一听就欲罢不能,尤其是那些名人轶事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文章,有些我直到现在都还记得。他所讲的名人轶事,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说的有个作家收入很高却很小气,朋友找作家借钱,作家不想借又不好拒绝,就拿出一摞出版社的汇款单让朋友抽一张,抽到的汇款单上是多少钱,就借给朋友多少钱;朋友知道作家喜欢数汇款单上的钱,习惯把面额大的放到下面,于是毫不犹豫的抽了最下面那张,果然就抽到了面额最大的一张;作家无奈,只好不情不愿的依约借给朋友一万多块钱。他所念的文章,我印象最深的一篇则是《一头特立独行的猪》,讲的好像是一头特立独行的家猪,冲破重重难关获得自由,最后变成了一头野猪;作者似乎是当时我完全没听说过的王小波吧。有时候,他也会念一些他自己写的东西,不过我是听过就忘,什么都没记住,只记得他说过他给出版社投过稿,得到的回复是可以出版,前提是要改,他给对方的回复则是宁愿不出版也不改。
让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我的写作水平明明不怎么样,竟然写出了一篇入了张艳华法眼的作文,那也是我上学那么多年写出的第一篇范文。
那是一个半命题作文,《走过__的忧伤》。张艳华只是简单提示了几句,就让我们随意发挥了,说是不想束缚我们的思路。我其实也没多想,按照他的提示把题目补充完整,就信马由缰的随意写了篇作文交差——
《走过秋日的忧伤》
进入紧张的初三生活后,虽然家里逼着我一定要考上高中,而且有两个基础极差的主科——数学、英语这个障碍,但平日的松散并没有半点改变,只因为对心里对上不去高中始终抱无所谓的态度。
因为我所在的三(4)班是学校最差的一个班,又与几个同学结成了死党,终日有说有笑的,丝毫感受不到中招带来的紧张气氛。在“非典”蔓延的那个人心惶惶的时期里,因为学校封闭,和死党们朝夕相处,比平日里更加快乐几分。“非典”过后离中招已不远,但是到底没能紧张起来,终于在考试中吃了那两个瘸腿主科的亏,这两科丢的分占失分总数的三分之二,结果只考了不到四百分。
无奈,只得进了普通高中,初去时有那么一点新鲜感,过的还算快乐,但很快那新鲜感就连同夏日的炎热一起被秋风吹得无影无踪了,转而带来了一些深秋悲凉的忧伤,
我所在的一(3)班是这所高中最好的一个班,两次考试在四个班中都是第一,我在班里的成绩也稳中有升,进入了前十名,虽然如此,我还是越来越觉得无聊了。上课时常出神的望着窗外,看那秋风把树上的叶子吹掉,树叶又飘飘荡荡的落下;树上偶尔落上一两只麻雀,但叽叽喳喳的叫声听得并不真切;偶尔也会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听声音好像认识,但走近了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虽然下课时班里很活跃,但总想起初三时所在的三(4)班,身在一个好班里,却怀念原来那个坏班的生活,想来怪又不怪,怪的是身在好班却怀念坏班,不怪的是快乐的生活总是在无聊时更让人怀念。
更让自己忧伤的是对以前死党的想念,尽管班里有个性的同学不少,却没有一个朋友,这让自己更想念原来的死党了。渐渐的思念之情日益加重,反而赞成林黛玉的观点了:聚时固然热闹开心,散时却让人感到冷清悲凉,有聚就一定有散,如此,反而是不聚的好。虽然这么想,但是对死党的思念却没有丝毫减退,与同学相处的也不算很好,自然也没能交到新朋友。
偶然听到两个死党回校复读了,就赶紧修书一封,一则诉苦,二则写了些想念的话。没想到信寄出去好久也没有收到回信,心里只恨死党太绝情了,也由此心烦意乱,更没心思学习了。没想到又过了几天居然收到了回信,不仅写了一大堆安慰的话,而且还倾诉了她们的苦难,并且还说了对高中的向往。我已经怀古伤今了,她们却还在对未来充满幻想,我也想到了,各自都有自己的苦衷,只是或多或少罢了。与其让自己生活在忧伤中,还不如快乐的生活,怎么过都是一天,何不快快乐乐的生活呢?
我开始让自己快乐起来,融入周围的活跃气氛之中,没想到原来快乐起来这么容易,周围的一切如此美好,秋日的忧伤也伴着冬日的劲风一起吹到爪哇国去了。
——如今回头来看,这篇作文写的并不好,可以说有挑不完的毛病;当时,张艳华在班里念这篇作文的时候,也说了写的并不完美,好就好在很有一些亮点,写作文就是这样,不需要尽善尽美,只要有亮点就可以拿到高分;而他给出的评语是——
好友恨难终日对,异书喜是故人藏。人世的悲欢离合,只能超然视之。梁实秋一句话:你走,我不去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
文章很有情调。
——我觉得这个评语比作文写的好多了。
张艳华没有教我多长时间,大概教了两三个月吧;等到我升入高二,我们班的语文老师就不是他了。
似乎也是高二那年,张艳华把他的小说自费出版了,还在学校里卖了好一段时间。不过那本书我没看,也就不清楚写的究竟怎么样;至于为什么没看,可能是因为没买吧——因为没买,所以没看,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理由。
像武小样一样,张艳华对我影响最大的,其实也只有一句话。他曾经说过,“现实生活比故事更精彩,我们所处的时代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只要把自己的经历如实记录下来,就算是一部很好的小说,你们如果有兴趣可以试试看,说不定将来这世上就会因此多出一部经典名著。”后来,我真就开始了记录自己的生活,将来这世上会不会多出一部经典名著不好说,至少写作给我带来了许多前所未有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