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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谈的布履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秋雨将西市的鱼腥味冲成细流,钻进坊墙的裂缝。这个诛杀赵高的头号功臣,此刻像条灰鼠般贴着墙根挪动。粗麻褐衣下摆沾着马粪,是他半刻前故意在厩苑蹭的——阉人特有的小碎步,需要用市井秽气来掩盖。
“黍饼——热乎的黍饼——“
老妪的吆喝声从巷口传来,带着关中特有的鼻腔共鸣。韩谈数着更夫的梆子声,在第三声间隔时闪入食摊阴影。三枚秦半两精准地落在陶釜边缘,惊得老妪手中长柄木勺一颤。
“老姐姐,南边可来了新茶商?“韩谈掰开黍饼,热气模糊了他无须的面庞。指尖在案上轻叩,节奏是《秦风·无衣》的变调——这是黑冰台探子的暗号。
老妪的陶勺在釜中搅出漩涡,突然舀起片芦苇叶:“昨儿个贩缯客的马车轮缝里夹着这个。“叶片边缘的锯齿状缺口让韩谈瞳孔微缩,这是云梦泽特有的芦荻,楚人用来编织箭囊。
更夫的灯笼转过街角,昏黄的光晕里,韩谈瞥见老妪耳后新结的痂——半月前赵高余党纵火焚市留下的灼痕。他忽然想起那夜在诏狱,这个曾给赵成送过饭的妇人,是怎样在烙铁下咬碎了牙也不肯供出儿子下落。
羊膻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时,韩谈已蹲在屠肆后的污水沟旁。屠夫庖丁的剁骨刀在砧板上剁出鼓点,三长两短,正是当年在长杨宫当值时传递警报的节奏。
“三更天,南市槐树。“庖丁将剔下的羊脊骨抛入竹篓,骨节碰撞声掩住低语,“曹无伤的堂弟昨夜见了楚地粮商。“
韩谈的指尖在羊油上划出“卅“字,这是黑冰台约定的死士人数。屠刀突然重重落下,斩断的羊头滚到他脚边,瞳孔里凝固着惊惧——就像那日被腰斩的赵成,最后的眼神。
“狗屠夫!又往沟里倒脏血!“
坊正的喝骂声由远及近。韩谈顺势滚入羊皮下,腐臭味中听见庖丁赔笑:“大人明鉴,这都是按新规用石灰腌过的......“突然有重物坠地声,接着是钱币滚动的脆响。他从羊皮下偷眼看去,坊正皂靴上沾着楚式革带的碎金线。
秋雨渐密时,韩谈蜷在废陶窑的残瓮里。湿透的褐衣紧贴脊背,左肩旧伤开始隐隐作痛——那是三年前胡亥试弩时射偏的箭簇留下的。他摸出怀中的芦苇叶,就着闪电的刹那光亮,看见叶脉间极细的墨点:楚人用针尖蘸墨标注的密语。
“亥位,三辰,东井。“
他默念着星图暗语,手指在瓮壁上勾画。亥位对应咸阳西南,东井是秦地分野,三辰当指三更时分。雨声中忽然混入马蹄铁撞击青石的脆响,八骑黑衣客冒雨驰过窑口,鞍袋滴落的液体在雨水中泛着油光——是猛火油的味道。
韩谈数到第十二声马蹄时,摸出藏在陶瓮夹层的铜哨。这是用赵高书房里的编钟残片熔铸的,音色能混入打更梆子。当三短两长的哨音穿透雨幕时,远处屋顶传来瓦片轻响,三条黑影猫腰跃向城南。
排水渠的腐臭盖住了韩谈身上的羊膻味。他在齐腰的污水中跋涉,鼠群从脚边窜过,叼着半截人的指骨。前方隐约传来楚地小调,夹杂着铁器碰撞声。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鬼市的磷火在拐角处摇曳。韩谈抹了把脸上的污水,看见十丈外的油布棚下,三个楚商正在验货。领头者虎口的茧子在火光中泛黄,是常年拉弓的痕迹。他们验看的不是丝绸,而是成捆的秦弩箭杆——上面“骊山工曹“的烙印还未冷却。
突然有婴儿啼哭响起。韩谈循声望去,浑身血液几乎凝固:那个正在哺乳的妇人,襁褓里裹着的分明是具木偶,机关嘴巴开合间发出哭声。她的左手小指缺失,切口平整——正是黑冰台处置细作的手法。
四更梆子响过时,韩谈已潜伏在城南槐树上。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成串滴落,在他脚边汇成小洼。三个时辰前埋在此处的铜瓮传来震动,这是地听术捕捉到的马蹄声。
曹无伤的堂弟曹禺出现时,韩谈的弩箭已上弦。这个在咸阳狱当差的狱掾,此刻穿着楚式深衣,腰间玉佩却是赵高旧物。当他俯身挖掘埋藏的竹筒时,后颈露出黥面印记——本该是“城旦“的刑徒标记,被新刺的玄鸟图腾覆盖。
“嗖——“
弩箭穿透曹禺右膝的瞬间,韩谈已荡下树梢。染毒的箭簇是太医署新制的“见血封喉“,但他在箭头抹了蜂蜜——要留活口审出楚人内应。
“阉狗!“曹禺的咒骂混着血沫。韩谈的短刃挑开他衣襟时,怀中的羊皮图卷滑落——绘制的不是城防,而是骊山往金城的漕运路线。雨点打在墨迹上,“蒙毅“二字渐渐晕开。
第一缕晨光爬上庖厨烟囱时,韩谈正在烙饼灶前烤火。老妪的儿子蹲在灶膛添柴,这个曾因偷割宗室禾稼被剁去左手的青年,如今用铁钩代替断掌翻动饼鏊。
“楚人的箭杆用的是云梦竹。“韩谈将芦苇叶抛入灶火,“但箭簇掺了衡山铜。“
青年忽然用铁钩敲击灶台,三轻两重。后窗立即传来布谷鸟叫——这是当年王翦军中的传讯方式。韩谈推开暗门,地窖里捆着昏迷的曹禺,墙上挂着幅泛黄的《秦风·车邻》帛书,每个“车“字旁都用朱砂标着数字。
“二十七个。“青年用铁钩挑起曹禺的下巴,“这是本月第三批。“他的断腕处新纹着玄鸟,与曹禺颈后的刺青一模一样。
晨雾漫过西市旗亭时,韩谈已换上崭新的宫使锦袍。昨夜的老妪正在收摊,黍饼香气中混着淡淡的血腥——庖丁的屠肆前,三具盖着草席的尸首正被坊正清点。
“暴病而亡。“坊正踢了踢露出草席的楚式革履,接过韩谈抛来的钱袋时,指尖在他掌心划了个“十“字。这是黑冰台付的封口费,够他在渭南买十亩薄田。
韩谈走向宫门时,听见饼鏊旁两个脚夫的私语:
“听说北阪的军田又发新种了?“
“可不是,俺表兄领了五十亩,还发青铜耒......“
秋阳刺破云层,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当影子经过永巷时,突然有道更瘦长的黑影与之交叠——是曹禺的堂兄曹无伤,正押送囚车前往骊山。
正午的咸阳西市人声鼎沸。匠娥蹲在铁铺前挑选铜钉时,忽然听见熟悉的《无衣》调子。抬头只见韩谈的马车缓缓驶过,车帘缝隙间,有片芦苇叶飘落。
她拾起叶片,发现叶脉间刻着极小的“卅七“。这是本月第三十七个楚谍的标记。当她把叶子扔进熔炉时,青铜汁液翻涌如血,映出阿兄战死那天的晚霞。
远处酒肆二楼,刘邦的探子正在羊皮上勾画。他笔下的韩谈锦衣华服,却不知那件紫袍下摆的暗纹里,藏着昨夜鬼市沾染的鼠尸血渍。秋风吹动酒旗,“秦“字在阳光下忽明忽暗,像极了将熄未熄的灶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