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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霜降，青石板路覆着层糖炒栗子壳的脆响。陈瑞霖裹在军大衣里，嗅着空气里桐油伞与霉干菜交织的气味——这是独属九十年代县城的烟火，连飞檐下的麻雀都比上海的肥硕三分。
“王校长，户口本办下来啦！“派出所老刘隔着柜台抛来红皮本子，“您这收养手续比深圳盖楼还快。“
王建国用军用水壶压住被风掀起的文件，陈瑞霖趁机偷瞄户籍页。“王瑞霖“三个铅字刺得他太阳穴直跳，更扎眼的是文化程度栏的“文盲“——堂堂清华教授竟沦落至此。
“让让！让让！“板车轱辘碾过青苔的声响惊散人群。陈瑞霖从大衣领口探头，看见八辆绑着红绸的永久牌自行车正驮着嫁妆驶过，樟木箱上“上海牌“缝纫机的烫金标晃得人眼花。扶车把的小伙军裤膝盖打着补丁，车铃却擦得锃亮。
“老丈人够阔气啊。“肉铺张叔剁着排骨调侃，“这缝纫机得抵半年工资吧？“
“您别说，“棺材铺老李啜着搪瓷缸里的茶末，“昨儿西街赵寡妇改嫁，陪嫁了台燕舞录音机，磁带里邓丽君唱得比活人还酥...“
陈瑞霖正听得入神，额头突然被弹了个栗暴。王建国把热烘烘的烤红薯塞进他怀里：“再乱动掉江里喂鱼。“婴儿翻着白眼啃薯皮，汁水糊了满脸——这具身体连乳牙都没长齐。
拐过供销社掉漆的招牌，中药铺的苦香混着蜂王浆甜味扑面而来。陈瑞霖眼睛倏地亮了：玻璃罐里泡着的何首乌须发宛然，正是二十年后炒到天价的百年老参。柜台后穿的确良衬衫的姑娘抬起头，胸牌上“岑雪兰“三个字被晨光镀得金灿。
“王校长又来抓安神药？“姑娘声音清凌凌的，“上回的远志还剩两钱...“
“这次要二十斤三七。“王建国掏钱的姿势像在战壕里塞手榴弹，“再包半斤朱砂。“
陈瑞霖差点被红薯呛死。这老顽固当真要用朱砂水喂他？小肉手猛拍玻璃柜，震得鹿茸簌簌落灰。岑雪兰“哎呀“一声，弯腰捡拾时，婴儿突然抓住她辫梢上的红头绳。
“小祖宗快松手！“王建国急出一头汗。
陈瑞霖却盯着姑娘后颈的胎记发怔——那月牙形的印记，与他前世车祸身亡时，卡车司机脖颈上的如出一辙。
晌午的渡口飘着煤烟味。王建国抱着婴儿挤进绿漆斑驳的渡轮，船舱里塞满竹篓装的麻鸭和红纸封的云片糕。卖报少年蜷在角落打盹，膝盖上摊开的《深圳特区报》头版，正印着“股票认购证首发“的加粗标题。
陈瑞霖心跳如擂鼓。他蹬着小腿扑向报纸，尿布蹭过乘客的涤纶裤管，引发连串笑骂。王建国黑着脸摸出五分钱，报纸刚入手，婴儿的涎水已晕开某行小字：本月28日，深发展A股抽签。
“哇！“陈瑞霖突然发出清亮啼哭，短指在“深发展“股票代码上戳出窟窿。满舱乘客惊诧回头，只见老校长手忙脚乱擦着婴儿口水，泛黄的报纸碎片粘了满脸。
“这孩子...“摆渡的老艄公眯起眼，“抓周怕是要抓算盘哩。“
陈瑞霖在震耳欲聋的轮机声里咧开嘴。1991年的江风灌进他咧开的牙床，裹挟着证券交易所开市的铜铃声，正从遥远的南方溯流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