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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令府衙。
蒋琬和费祎同时陷入沉默。
二人看似融洽异常,但目光聚焦处,却又大不同。
蒋琬可不是傻瓜,费祎的话一出口,蒋琬就知道费祎所指为何。但蒋琬也有他自己的心结未除。
自家人知自家事,蒋琬对于帝国内部的情况,一清二楚——
先帝当年为什么执意发动夷陵之战?
很多人肤浅地认为,先帝是为了给关云长报仇,其实大错特错。先帝可不是格局如此狭隘之人。当年先帝三顾隆中时,诸葛先生给先帝规划的蓝图中,就明确了北向和东向两条出兵路径,二者缺一不可。一旦东向道缺失,蜀汉被困蜀中,所有的希望都将破灭,作为一个被强大理想支撑的帝王,先帝决不能忍。
“先帝不易啊!”蒋琬没来由地长叹一声。
在先帝的心里,理想破灭,毋宁死。
而诸葛亮的北伐,是对先帝理想的坚持,是一代人的理想自持,当然,也不排除,是将帝国内部矛盾外引的一种权宜手段。
自古以来,战争都是消除内部矛盾团结内部力量的最好手段。
自己若不坚持北伐政策,如何管控帝国内部存在已久的帮派之争?接下来,政治格局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蒋琬不敢想。
明面上,荆州帮依然势大,但真正把持了蜀汉帝国经济命脉的,却是不折不扣的益州土着帮派。
蜀汉帝国的经济命脉很简单,蜀盐蜀锦蜀铁,而这些,基本都在人家益州帮的手里。帝国政府既不敢过分钳制,又不敢过于放手。
最要命的,在益州帮派内部,对于帝国政权的正统性,一直都是质疑多过承认。
即便诸葛亮在世,这个方面,也没有多少改变。更何况,一代政治强人不在,益州帮蠢蠢欲动,若蜀汉再无良法,帝国的旗帜能打多久,蒋琬真的没有信心。
思绪良久,蒋琬决定将心思全盘托出:“文伟,汉中那边,反应如何?”
“反对!”
“全是反对?”
“全是反对!主战派主和派全部反对,皆认为你的方略有严重缺陷。舟船顺汉水而下容易,但一旦战事不利,再想退回来,则难矣,很可能就是深陷绝境的惨淡局面!类云长故事!”
“船呢?还在造吗?”
“这个,他们倒也不敢马虎,毕竟有军令在上。”
“这样吧,文伟,你私下安排下,做些手脚,延误些工期,不要让汉中的人承担什么责任,一切,不就……那个了嘛?”
费祎睁大眼睛,盯着蒋琬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笑了起来,指点着蒋琬打趣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原先只以为我费祎是这样的人,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蒋公琰,也是这样的人!”
蒋琬嘿嘿地笑起来。
“如此也好,我这里将责任担下了,也少耗费些钱粮,又避免战事的开启。你蒋公琰倒是好算计,绕来绕去的,最后却是将我兵部全部折了进去!”
蒋琬笑道:“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否则,劳民伤财的,人家骂的可不是我蒋公琰一人!”
既然把话都说开了,意见也达成了一致,蒋琬修造战船执意东下襄阳不过的一个幌子,这就够了。
至少说明了,在蒋琬这里,也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北伐意愿,二人等于在最大的政务军务战略方面达成了一致。
那么,接下来,中央政策的大调整,也就势在必行了。政府也不可能因为不再执意北伐战争,就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二人正商议着,有人来报,市场上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
但这个结果太过骇人,顿时,整个公事房的人都紧张起来。
当所有残缺不全的图册都汇集到到蒋琬的桌案上时,就连费祎这个一贯坦然淡定的人,也不由得倒下一口冷气——“我的乖乖,这是要……干嘛?”
其实,对方想干嘛,还用问嘛。
蒋琬再次头疼了:“魏氏的运气就如此之好?还真是邪了门了!”
“这就叫巧巧的妈妈给巧巧开门——巧到家了。”
“文伟啊,你怎么就不知道紧张为何物!”蒋琬恨铁不成钢地狠狠剜了费祎一眼,“成都都被人家凿穿了无数个大洞,府右街几乎所有豪门府宅都被人家摸了个透,你倒有闲情逸致在这次插科打诨!叫我怎么说你呢?”
“我倒是发现,这里面好像没有你蒋公琰府邸的图册咧。”
“怎么没有,烧得只剩下一个角落了,这不是?”说着,蒋琬随手丢过来一截锦布残片,上面只剩了了几根线条。
“其实,你那府邸也真没啥心思好花的,我说的对吧。”费祎没好气地说道。
费祎说的是实话。
与这些豪门侯府相较,蒋琬的府邸与其说是府邸,不如说就是几间普通民房。蒋琬的清廉,可不仅仅在成都广为流传,即便是放在整个中国历史上,也是少有。
诸葛亮临终给皇帝刘禅上书,说自己的家人不用国家操心,他留下了15顷薄田,桑树800株,足够族人的生活温饱了——诸葛亮的清廉由此可见一斑。
而蒋琬呢,与诸葛亮相比,更加寒酸——家无余财,月无余粮。
莫说那15顷薄田了,连桑树也无一株。全家人就指着蒋琬每月的俸禄过日子,而蒋琬又是一个大度的性子,每月的俸禄大半被他捐献出去,襄助他人,自己家每到月底都接不上口粮,老家人便不得不去借债救济,等下个月老爷的俸禄下来,连忙去还上个月的债务。
蒋琬经常给人讲这样一个故事,用以阐述清正廉洁为何难以持久——说有一个轿夫,早上出门时,天上才下过下雨,泥泞,而轿夫又穿了一双婆娘刚刚缝制的新鞋子,所以走路就十分小心谨慎,生怕踩到了泥水窝里。
但遍地泥泞,怎么可能不踩到?当第一脚踩下去脏了鞋子之后,轿夫一声叹息,便不再关注脚下,随意乱踩下去,没几下,两只鞋子便沾满了泥浆,再也看不得了。
蒋琬的故事浅显易懂,但最绝的还是他的好搭档费祎,总结为——尚书令脏鞋子理论。
蒋琬哭笑不得。
此时的蒋琬,拜大将军,尚书令,加行都护、假节,领益州刺史,封安阳亭侯,其职权之盛,便是放眼三国间,也少有人比。
但蒋琬的清廉到如此程度,却也是世所罕见。
蒋琬在蜀汉位居高位多年,家乡更有诸多族人来投,为了安置这些族人,蒋琬便在伊家湾涓水河右岸兴建了一条小街,让族人们和外来流民居住于此。
蒋氏家族和乡邻们集聚在这里,亦农亦商,俨然街市。于是这里便被人们称作是“蒋市街”。
此街,在2000年以后,依然存在。
蒋琬有二子,蒋斌蒋显,二人均已成年,但蒋琬却一直不予安排。一家人都挤在一个小宅院里生活,以至于两个儿子出门都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穿,总是被人当做要饭的花子。
所以,蒋斌蒋显二人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
也是费祎等同僚们看蒋家的日子实在过得恓惶煎熬,便私自做了些安排,将蒋斌拉出来在兵部做了一个郎中,由此,也得了一份还算过得去的俸禄。
而蒋斌也因此能够经常扶助一下家人,特别是弟弟蒋显,基本上能够做到出门不再穿破破烂烂的衣衫了,不再被人家当做流民花子对待。
但与其他豪富子弟相比,依然与花子无疑。
也因此,堂堂的尚书令大人的儿子,在纨绔子弟圈子里,竟然没有一点影响力,甚至很多人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