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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狄青一举平定岭南,非议之言才勉强息止,仁宗又力排众议,再擢升狄青为枢密使。而京城小民推崇狄青材武,每见出入,辄聚观之,使道路蔽塞不得行;更兼优待兵将,相与分甘共苦,倍受士卒推戴,令议者忧其为变。
时去岁正月朔旦,仁宗突然不豫,神志昏蒙,不能省事;乃至禁中跣足奔突,语无伦次的大呼小叫。挨到丽月中下旬,狄青探知圣上病情愈益加重,命司天台官吏稽定吉辰,于禁中焚香启用还魂床,内侍扶圣上夜寝神床,祛邪还源,才见疾瘳。于圣上暴感风眩,抱恙近两月,然其间,狄青更为京城人所指目。
其后,有时任谏官刘敞——字原父,临江军新喻人。敞现今将近不惑之龄,自庆历六年进士及第,初除蔡州通判。供职州郡不过数载,至皇佑五年夏,入朝权三司度支判官。于至和元年仲秋,同修起居注;未一月,擢为右正言、知制诰。敞自视学问渊博,又对佛老、卜筮、天文、地志等皆究知大略。且立朝率性敢言,不惜借以天象,在朝堂直陈狄青家犬生角,数有光怪等荒诞不经之论,意图将狄青罢免出京,保全国家安定。故狄青见而恶之,禁不住冷冷的讥问曰:
“刘舍人经天纬地之才,何以此洗涤青邪?”
视刘敞不避乖缪,有意引起舆论,令朝野沸沸扬扬。仁宗不可容忍,遂于去岁末春,将刘敞调离京城,出知扬州。其又极言:“今外说纷纷,虽不足信,要当使无后忧,宁负青,无使负国家。”仍毫无掩饰,大放厥词。
然刘敞出朝后,紧接着,其至友翰林学士欧阳修——字永叔,吉州庐陵人。修而今已是知命之龄,自天圣八年登进士第,初授将仕郎,调西京留守推官。后历任馆阁校勘,夷陵、乾德知县,武成节度判官,知谏院,右正言、知制诰;又权知滁州、扬州、颍州,应天府等职。至皇佑元年,入朝任翰林学士、史馆修撰。于至和元年秋中,出知同州未行,以翰林学士留朝,俾修《唐书》。修与刘敞素来交厚,偏听其向壁虚造之议,沆瀣一气,在去岁夏初,即上疏密奏《论狄青札子》曰:
“臣闻人臣之能尽忠者,不敢避难言之事;人主之善驭下者,常欲闻难言之言。然后下无隐情,上无壅听,奸宄不作,祸乱不生。自古固有伏藏之祸、未发之机,天下之人皆未知,而有一人能独言之,人主又能听而用之,则销患于未萌、转祸而为福者有矣。若夫天下之人共知,而独人主之不知者,此莫大之患也。今臣之所言者,乃天下之人皆知,而惟陛下未知也。今士大夫无贵贱,相与语于亲戚朋友;下至庶民无愚智,相与语于闾巷道路,而独不以告陛下也,其故何哉?盖其事伏而未发,言者难于指陈也。
“臣窃见枢密使狄青,出自行伍,号为武勇,自用兵陕右,已著名声,及捕贼广西,又薄立劳效。自其初掌机密,进列大臣,当时言事者已为不便。今三四年间,虽未见其显过,然而不幸有得军情之名。推其所因,盖由军士本是小人,面有黥文,乐其同类,见其进用,自言我辈之内出得此人,既以为荣,遂相悦慕。
“加之青之事艺实过于人,比其辈流又粗有见识,是以军士心共服其材能。国家从前难得将帅,经略招讨常用文臣,或不知军情,或不闲训练。自青为将领,既能自以勇力服人,又知训练之方,颇以恩信抚士。以臣愚见,如青所为,尚未得古之名将一二。但今之士卒不惯见如此等事,便谓须是我同类中人,乃能知我军情而以恩信抚我。青之恩信亦岂能遍及于人,但小人易为扇诱。所谓一犬吠形,百犬吠声,遂皆翕然,喜共称说。且武臣掌机密而得军情,不唯于国家不便,亦于其身未必不为害。然则青之流言,军士所喜,亦其不得已而势使之然也。
“臣谓青不得已而为人所喜,亦将不得已而为人所祸者矣。为青计者,宜自退避事权,以止浮议,而青本武人,不知进退。近日以来,讹言益甚,或言其身应图谶,或言其宅有火光,道路传说以为常谈矣,而惟陛下犹未闻也。且唐之朱泚,本非反者,仓卒之际,为军士所迫尔。大抵小人不能成事,而能为患者多矣。泚虽自取族灭,然为德宗之患,亦岂小哉?夫小人陷于大恶,未必皆其本心所为,直由渐积以至蹉跌,而时君不能制患于未萌尔。故臣敢昧死而言人之所难言者,惟愿陛下早闻而省察之耳。如臣愚见,则青一常才,未有显过,但为浮议所喧,势不能容尔。若如外人众论,则谓青之用心有不可知者,此臣之所不能决也。但武臣掌机密,而为军士所喜,自于事体不便,不计青之用心如何也。伏望圣慈深思远虑,戒前世祸乱之迹,制于未萌,密访大臣,早决宸断,罢青机务,与一外藩,以此观青去就之际,心迹如何,徐察流言,可以临事制变。且二府均劳逸而出入,亦是常事。若青之忠孝出处如一,事权既去,流议渐消,则其诚节可明,可以永保终始。夫言未萌之患者,常难于必信;若俟患之已萌,则又言无及矣。臣官为学士,职号论思,闻外议喧沸而事系安危。臣言狂计愚,不敢自默,取进止。”
欧阳修舞弄文墨,力图晓以利害,说服圣上乾纲独断,罢黜狄青,以免群臣争议拖延。仁宗或不以为意,未见采纳其主张,且互相秘而不宣,使朝臣一时皆无知悉。
及去岁盛夏,逢京师大水,溢城若湖,屋宇摧塌,人畜受害不知其数。百姓无以容身,缚筏露居,狼藉于天街之中。狄青宅第亦遭水淹,避水徙家于相国寺。大概不拘细行,衣浅黄袄子,行止佛殿上居住。见此,民众疑惑议论,都下喧然。
至孟秋,有宰相文彦博——自皇佑三年冬,其罢相降知许州后,至皇佑五年秋,改为忠武军节度使,知永兴军。于至和二年季夏,再度调回朝廷,担任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
又宰相富弼,字彦国,真宗景德元年,出生于故乡西京洛阳。天圣八年,弼推举茂才异等,初授将作监丞,任孟州签判,历绛州通判、直集贤院、知谏院、知制诰等职。自庆历三年,擢枢密副使,共同范仲淹、韩琦等主持改革事宜。历时年余,推行新政失败,罢知郓州,又徙知青、郑、蔡、并等州。于至和二年季夏,诏令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与文彦博同时拜相。
由于仁宗年近半百,国嗣未立,及不豫,天下寒心。时值中书门下文彦博、富弼诸重官共议建储,颇轻蔑枢密院狄青等武臣,未尝东、西二府与商谋。欧阳修相时而动,又上疏曰:
“愚臣浅薄,谓自古人君必有储副,盖承宗社之重而不可阙者也。陛下临御三十余年,而储嗣未立,此久阙之典也。近闻臣寮多以此事为言,大臣亦尝进议,陛下圣意久而未决。而庸臣愚士知小忠而不知大体者,因以为异事,遂生嫌疑之论,此不思之甚也。
“世之庸人,偶见陛下久无皇子,忽闻此议,遂以云云尔。且《礼》曰:‘一人元良,万国以正。’盖谓定天下之根本,上承祖宗之重,亦所以绝臣下之邪谋。伏望择宗室之贤者,依古礼文,且以为子,未用立为储副也。既可以徐察其贤否,亦可以俟皇子之生。
“臣又见枢密使狄青,出自行伍,遂掌枢密,始初议者已为不可。今三四年间,外虽未见过失,而不幸有得军情之名。且武臣掌国机密而得军情,岂是国家之利?
“臣前有封奏,其说甚详,具述青未是奇材,但于今世将率中稍可称耳。虽其心不为恶,而不幸为军士所喜,深恐因此陷青以祸而为国家生事,欲乞且罢青枢务,任以一州,既以保全青,亦为国家消未萌之患。盖军中士卒及闾巷人民,以至士大夫间,未有不以此事为言者,惟陛下未知之尔。云云。”
时欧阳修凡再上疏劾青,留中不出,各方看似安然无事。又言事御史吕景初——景初今已过不惑之龄,初以父荫试秘书省校书郎,至皇佑元年举进士第,历任汝州推官,夏阳知县,并州通判。于至和元年春夏,经尚书左丞高若讷举荐,迁为殿中侍御史。其上言曰:
“天象谪见,妖人讹言,权臣有虚声,为兵众所附,中外为之恂恂。此机会之际,间不容发,盖以未立皇子,社稷有此大忧。惟陛下蚤为之计,则人心不摇,国本固矣。”
缘吕景初数诣中书,建白执政,请出狄青。令文彦博不满,答曰:
“青忠谨有素,外言皆小人为之,不足置意。”
吕景初却振振有词,对曰:“青虽忠,如众心何?盖为小人无识,则或以致变。大臣宜为朝廷虑,毋牵闾里恩也。”
兼之前京师水患,狄青避水徙家相国寺,于佛殿上居住行举,文彦博等执政闻之始惧。即日请事至殿中见圣上,乞除狄青以两镇节度使,出知外藩。当时,有同为宰相之刘沆——字冲之,吉州永新人。沆年纪已越耳顺之龄,自天圣八年考取进士,授职舒、潭等州,勤勉尽责多年。至皇佑三年春,由尚书工部侍郎升任参知政事。于至和元年仲秋,拜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监修国史。沆闻之不忿,乃奏曰:
“御史去陛下将相,削陛下爪牙,此曹所谋,臣莫测也。”
见此,时已迁擢殿中里行之吴中复——中复现年有四旬六七岁,自景佑五年举进士第,除知峨眉县,通判潭州、江宁府等职,居官廉洁,乐易简约。至皇佑五年,迁监察御史里行;至和二年秋冬,以主客员外郎出知池州数月,复入朝为殿中侍御史里行。闻刘沆言词而愠怒,其针锋相投,上奏曰:
“昔时沆治温成丧,天下谓之‘刘弯’,俗谓鬻棺者为‘弯’,则沆素行可知矣。”
——提及此,只因于至和元年正月,遇多年宠冠后宫,势动中外之张贵妃薨逝,时年仅三十一岁。仁宗悲悼不已,特辍视朝七日,追册贵妃张氏为皇后,赐谥“温成”。命时任参知政事刘沆为监护使,观察使石全彬为监护都监,凡过礼,皆石全彬与刘沆合谋处置,而治丧诸官员奏行之。
遭吴中复以此抨劾,刘沆亦极诋台官朋党,终归无济于事。面对文臣乞罢狄青枢密使,奏劾不断,舆情汹汹,仁宗意志以动,故相言容许思之再议。不久,文彦博、吕景初、吴中复诸臣退出,狄青闻讯去面见圣上,自陈曰:
“臣何以无功而受两镇节旄,无罪而出典外藩。”
仁宗亦以为然,及文彦博复又进见,便以狄青之语转告,且言狄青乃忠臣。文彦博闻之不露辞色,对曰:
“太祖岂非周世宗忠臣?但得军情,所以有陈桥之变。”
面此,仁宗惊愕,无以言答。狄青未知,到中书,再以前语见文彦博自辩。文彦博直视狄青,厉言曰:
“无他,朝廷疑尔。”
狄青闻言惊怖,退却数步,惆怅离去。
遂于去岁仲秋,以熟状免去狄青枢密使职,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知陈州。同月,终于如文臣所愿,擢用韩琦为枢密使。——至和二年仲春,韩琦以疾自请,由知并州改知其梓里相州,至去岁孟秋,入朝为工部尚书、三司使,仲秋,拜枢密使。
而更为匪夷所思的事,狄青至陈州后,朝廷每月两遣中使抚问。令狄青闻中使来,即惊疑终日,于今不出半载,以致忧悸成疾矣。
不多时,当包拯、公孙策、艾虎等辞别狄青,其妻魏氏与诸子送出门首,步离州廨来。于包拯一行返回崔宅途间,气氛凝重,艾虎不免叹言道:
“狄将军一代将才,年不过五旬,竟遭猜防指斥,忧愤成疾,是以英流寒心屏足,今后朝廷岂有可恃之才乎?”
既而,公孙策亦言道:“在朝文臣各怀鬼胎,狄将军反受之左右,结果仁皇三告投杼,遂贬谪出京。如若当初依照庞宰相所言,不授于众臣忌惮之要职,岂不甚美?”
包拯闻言,沉沉的感慨道:“确然,朝廷武臣寥寥,惟狄将军立功广南,稍有生色,圣上置职枢密使,甚为驾驭得宜。怎料欧阳永叔露章劾之,吕冲之等亦穿凿附会,至恐其有他心,岂人臣为国爱惜人材之道哉!”
言罢,皆无奈的摇头叹息而已。时至三月初,崔母葬礼毕,留下崔莺莺且自陪侍父母,包拯夫妻携二女包颖、包蕙,又公孙策、艾虎、欧阳春等,向崔碏夫妇、崔族亲人相辞启行。遂驶离陈州境,经东京辖下太康、雍丘、陈留诸县,直抵开封上任。得开封府判官陈希亮,字公弼;冯浩,字浩之。推官吕公孺,字稚卿;吴充,字冲卿。以及仓曹参军卢秉,字仲甫,诸官员相迎入府衙。且盛情难却,使包拯、公孙策、艾虎应邀安排酒肴宴饮一番,更不在话下。
然包拯到任开封府未久,于三月下旬,陈州知州、护国节度使、同平章事狄青,终究是忧愤而卒,年仅四十九岁。圣上闻悉,发哀苑中,追赠狄青为中书令,谥“武襄”。——不想一代骁勇战将,因忧悸悒郁,年纪不过半百,竟嘴生毒疮,凄凉的落幕于陈州任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