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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将那权欲熏心,早已人德泯灭之恶贼陈世美,于京城死市处斩讫。渐渐至是年冬深,连夜的簌簌凛冽,穹苍彤云密布,落雪雰霏覆盖了庭院与瓦垄,屋外是冷风透骨,寒气逼人。一日包拯独坐于都厅,将日前各属县送呈之几桩徒刑案卷审视毕,时见黄昏,起身正要回内宅去。然遇吏员前来禀告,言有一鹤骨霜髯,应已古稀之龄的老者,抱着个黝黑瓦盆,不畏风寒,颤颤巍巍跑向府衙门首直喊“冤枉”。
因此,包拯即步入正厅坐定,命将老者带至堂下,问道:“老哥有何冤情,请如实诉来。”
老者赶忙跪拜地上,将怀中瓦盆放在一旁,言道:“非小老儿有何冤情,实乃这个乌盆有莫大仇怨,恳求小老儿代为向老爷诉告。”
此言一出,公堂左右无不诧异,只是碍于包知府威严,皆隐忍未便非议。视老者缓了缓,接着道:
“数日前,想起小镇碑寨窑户丁万超、丁万格欠有小老儿柴薪钱四百文,以免忘记又立刻前去讨要。见兄弟二人近月是修建房舍,焕然一新,不知如何忽地发迹起来,却欠此微债经年不还。待小老儿上门相问,此番倒是殷殷勤勤,爽快的给与了。讨回欠债,小老儿还向其兄弟索取得此乌盆作为利息,便宜夜晚热水浴足用之。不想当夜往盆里却才倒上水,就隐隐听得‘好烫,好烫——’之声;不时放足入盆中,更隐隐听得‘好臭,好臭!如何向我口中濯足耶?’之说。小老儿一把年纪,以为自己疑神疑鬼,未与在意。岂料夜深人静,恍恍惚惚似睡梦中,见一素不相识之年轻后生,赤条条跃乌盆而出,跪倒于小老儿跟前,泣诉道:
“‘小生刘士昌,今岁夏间途经贵地,因路遇骤雨,误入丁氏家中歇宿,被他弟兄见财起意,夜间持斧劈头谋害性命,夺去黄金百两。二恶为了毁尸灭迹,扛抬尸首入窑焚化,捣碎骨灰和为泥土,烧制成这盆子。望老伯怜见,务必往开封府诉告知府包老爷,为小生报仇雪恨。’——受冤魂接连二三夜恳求,故小老儿携盆前来,现一切均有此乌盆为证。”
此事确实稀奇,两班衙役不由得交头接耳,匿笑不禁。然包拯未动声色,亦不以此为妄谈,顿了顿问道:
“冤魂既托付老哥代为申诉,可知其详细籍贯否?”
老者想了想不能作答,或许年老昏愦,生活空寂而谬以虚幻作为矣。包拯量其情有可原,并不动怒,遂遣衙役招呼出去,退下公堂作罢。
孰知老者尚气节,在城访戚旧家下留宿一夜,次日清晨,又持乌盆至府衙叫喊“冤枉”,请求面见老爷。包拯闻听,只好升坐公堂,命衙役传老者进来问之。片时,老者急匆匆步至堂下,更忙不迭跪拜在地上,言道:
“昨晚冤魂刘士昌再次现身相告,得知他是河东路威胜军铜鞮县西汤镇上锦村人,父亲名刘浍,母亲武氏,且双亲年近半百,今尚不知情;另外仅有一小妹芳雨,不过豆蔻年华,此后均抛却不能见面了。然九泉之下,冤魂不安,又请小老儿再来开封府衙替他申明。能报此仇恨,就是冤魂在九泉之下,也感恩不尽。”
包拯听罢,不置一词,却淡淡的问道:“老哥可是去过河东路威胜军地界?”
老者忙摆手答道:“小老儿一生清贫,至今方圆行止不到二百里之地,焉有能耐远行。”
包拯视其言辞恳切,随后又问道:“老哥何处人氏,如何称呼?”
此时,才得老者回道:“小老儿姓名庄季,是阳武县齐桥镇沙蓬村人。由于为人梗直,不听侄儿、侄孙劝阻,乐意独处自食其力,乡人觉得小老儿偌大年纪,行事孤僻,不合时宜,因此人送绰号‘别古’。”
包拯微微点一点头,进一步问道:“家中除却侄儿、侄孙辈外,不知尚有何至亲,老哥怎生只身前来替乌盆诉冤耶?”
庄季缓了缓回道:“自十五六年前,小儿兵役于原州军中,当与西夏交战后再无音信,数年前老伴也已去世,至此孤苦伶仃生活。近些年来,获国家赐与一些钱粮抚恤,又好在小老儿身体强健,还能时常打柴薪自给。”
不意包拯闻言,忽地满面阴沉,很很一拍惊堂木,向左右命令道:“来人,此老者不但冒然越诉,更一再以荒诞之事诬惑官府,今念及年老免去笞刑,监下狱去好好反省反省。”
庄季面此情形,慌慌张张抱怨道:“当初小老儿问过冤魂,就往阳武县衙诉告可否?然据其言,唯闻开封府包老爷甚是神明,方能受理此等疑案,岂知反害小老儿受此苦楚……”
包拯似乎盛怒之下,充耳不闻。左右见包知府不信所诉情由,并追究庄老越诉一事,自然不容分说,只管听从命令,上前二衙役挟拽着出公堂而去。将庄老押解去后,包拯退下堂来,却差使都头王朝、马汉速收拾行装,前往威胜军铜鞮县,访查有无其情。
——实则,先是包拯审思,若受理庄老申诉,眼下证据未确,恐造成冤屈。若不予受理,又恐其在外诉说传扬,倘恶徒狗急跳墙,引起杀身祸事为其一;其次打草惊蛇,使恶徒警惕逸遁,届时缉捕、取证越发艰难。因而借着由头将庄老羁留,命人前去受害者梓里访查,以证虚实。至于越诉一事,若诉说真实,经此番拘系足以惩戒之。或查无其事,然一垂垂老者,实不堪杖笞之刑,况为国捐躯英烈亲属,必定日后,使地方乡老多些慰藉,管教其侄儿、侄孙辈多加照顾罢了。
然自王朝、马汉领命去后,转眼过去大半月,一路是汤风冒雪,戴月披星,果真访得刘士昌父母刘浍、武氏,带着婢仆多人抵达开封府。当照面包拯、陈希亮、吴充等官员,邀于府衙都厅坐定,包拯立刻开门见山,向刘浍夫妇问道:
“汝子刘士昌乃是何时赴京?何以携黄金百两,在京城贩贸否?”
见言,武氏痛不堪忍,吞声饮泣。刘浍哀怆长叹过后,答道:
“犬子才年方弱冠,自幼读书进学,不曾涉足商货买卖。今年初赴京,只为应试进士,望获取功名而已。”他说话于此停息少顷,又吁叹一声,从而言道:“约二十年前,在下载运革鞮去往河中府发卖,不期相识一乡士欲出售二幅山水画。见画间有‘华原范宽’款字,为当世绘画名家,时年闻其辞世尚未几载。据乡士言原是官宦书香门户,因家下忽遭变故饔飧不给,亟需本钱另谋生计,不然无意转手让人。且索价二百两银,在下未必识画作,详观画中峰峦浑厚端庄,气势壮阔伟岸,有雄奇险峻之感,着实完美好看。兼当时贸易已罄不缺银两,便意气用事从他价钱买下了。
“年初逢犬子进京赴试,畀付四五十两银,并将节前收拾书斋,猛然倒腾出那二幅画命带入京视价而沽。想来能够值二三百两银足矣,岂知却售有百两黄金,或许实不当变卖之。——况年初时,思虑犬子到底年轻,又从未出过远门,平素大大咧咧性格就很不令人放心。避免犬子多有忽略闪失,特地遣一向稳重诚笃,年长一些之家奴涂山跟随来京。秋后虽驰念久不归乡,以为犬子贪图京城繁华,或游历山水,安知竟遭遇此横祸,如今是尸骨无存……”他说话至此,亦不免泫然欲泣。
于是,包拯别无问讯,便命整理文牒,由艾虎领同都头张龙、赵虎赶赴阳武县,责成王知县缉捕治下丁万超、丁万格二不法恶徒。
当艾虎一行至阳武县衙,面见知县王尚恭,明告以案情。经王知县亲率属吏赴齐桥镇碑寨,捕获丁万超、丁万格兄弟,系缚县衙,升堂鞫问杀害远客刘士昌,劫取钱财因由。不料丁氏兄弟赌咒发誓,互相推说无此事,不肯招供。见二三日审讯未果,阳武县主簿侍其玮独辟蹊径,亲临监中根勘丁万超之妻刁氏,初时亦不肯招。侍其主簿成竹于胸,诈言道:
“汝丈夫丁万超今不肯服,已被当堂杖毙,其弟丁万格就谋杀刘士昌,夺去黄金百两,将尸体烧为灰烬,和泥作一瓦盆,事后黄金是汝收藏,皆已招认明白,汝还抵赖什么?”
刁氏惊恐,凄恻而招承道:“当日妾在娘家不知情,后来才隐约闻听丈夫兄弟二人谋害来家避雨过客,劫有黄金百两。近数月来修造房舍已用去十余两,前不久为夫弟议亲,又用去数两金,现有约八十两埋在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