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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王城这一日家家户门紧闭,人人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因为城中的大街小巷都被禁军占领了。生活在天子脚下的百姓们一向过的都是安居乐业的日子,谁也没见过这样多的禁军在街上横冲直撞。茶楼酒肆、米行医馆等一应店铺这一日纷纷挂起了“止歇”的牌子,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前一天还繁华热闹的王城竟然在一夜之间进入了战时状态。有些胆子大的,顺着门窗朝街上探头探脑,他们看见那些禁军浩浩荡荡似乎往同一个方向进发,那是昔日王城最热闹的一条街道,靖安街。靖安候的府邸就在那条街上。
偌大一个靖安侯府此时空空荡荡,守府的亲兵已经尽数被调入了宫中,只剩下日常服侍的丫鬟和小厮们惶惶不安地聚集在院中,等候吴管家的发落。他们今早突然听说,有好几十个上了年纪的婆子已经被打发出了府,有的被送回了乡,有的被送去了外地。众人正不明所以,接着又听吴管家差人传下话来,说让他们也各自收拾细软来后院集合,瞧这样子像是要把府上所有的下人都分批遣散。他们正在小声议论,这时堂屋的后门开了,映月走了出来,她眼圈红得可怕,泪痕将脸上的皮肤皴得不成样子。吴管家跟在她身边,同样红肿着眼泡,神色凄惶凝重,手中还抱着一个大包裹。丫鬟小厮们马上意识到,府上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可是谁也不敢多嘴去问,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映月让吴管家把包裹里的银子给大家分了,又吩咐他安排车马将他们妥善送走。人们越发确信府上定是出了大事,各自敛声屏气面面相觑,却谁也不去伸手接吴管家递来的银子。一个背着草帽束着绑腿的中年男人,就在这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映月认得,他是替父亲赶车的车夫,姓关,府里人都叫他关伯。关伯常在外跑,或许早已听到了什么风声,神情显得甚是激动。只听他说:“我老关不走!老关走了,谁替老爷夫人还有小姐赶车?!”
映月此时自然早已经知道了母亲罹难,而父亲生死未卜,又听见关伯提到“老爷夫人”,于是难以自持地又滚滚落下泪来。众人见小姐如此神色,想起昨夜见到无数火把鱼龙般经过窗外,又听到铿铿锵锵的脚步声响,便已猜到了八九分。吴管家把孙伯强拉起来,将银子往他手上一塞,颤声道:“小姐给的,你就拿着!现在家里有事,都听小姐的,就别再惹她难受了。”孙伯踌躇半晌,终于重重地叹了一声,眼泪跟着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一阵猛烈的砸门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忽然响起。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从后院边门抢了进来,指着正大门的方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外面……外面……”吴管家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急催促道:“把气喘匀了再说!外面到底怎么了?!”
“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兵!”那小厮急得满脸是汗,袖子在脸上胡乱一揩,又道:“咱们府上被他们围起来了!”他话音刚落,又是一连串“咚咚咚”的砸门声,比之先前更重、更急,显得敲门之人甚不耐烦。
吴管家忙指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子,叫他们不管怎样死死把门堵住,然后又对映月说道:“老奴瞧这些兵来得不善,恐怕……恐怕就是为了‘那件事’来的。”他说到“那件事”这三个字时,舌头像被烫着一样,声音陡然一颤,接下去浑浊的眼睛里涌满了泪水。映月感激地看了老管家一眼,难为他费心找到了这三个字,大大降低了母亲遭难、父亲被捕、自己被通缉、侯府被查抄这好几件大祸事的烈度,使之尚能宣之于口。又听吴管家接着道:“府上秋梧别院的下房有道暗门,直通长林街的一家店铺,那里是老奴置的一处产业,本想着留着养老用……嗐,瞧我老糊涂了,这当口还说这些没用的……”他说着用干枯的手掌揩了一把脸,然后看着映月和站在她身旁的青山、锦娘,又续道:“一会儿我让小六子带小姐还有您二位过去,那个门隐蔽,他们搜不到……”
映月立刻听明白了老管家的话,一把拽住他袖子,说道:“吴伯,你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大家一起走!”
老管家慈厚地笑了笑,将袖子轻轻抽了出来:“小姐打小儿就聪明,这么这会儿倒犯起糊涂了。倘若我在,尚有跟他们周旋的余地。那些兵在这里找不到人,自会以为你们逃去了别处,便也不会怎样纠缠。可如果我们都走了,他们必会先将府上搜个底朝天,万一搜到那扇暗门,咱们一个也逃不掉。”
映月只不肯依,定要吴管家一同前往避难。这时又听撞门砸门之声夹着士兵无礼的叫喊阵阵传来,吴管家凛然道:“老奴在上官家呆了一辈子,说什么也是不会走的。老奴从小跟在侯爷身边,更是看着小姐和少爷长大,虽是侯府的下人,但也毕竟一把年纪,难道小姐定要让老奴跪下来求你吗?!”
映月一头扑在吴管家怀里,哭道:“月儿何曾把吴伯当过下人?”吴管家老泪纵横,拍了拍映月的背,一声声催促她快走。映月深知他对上官家一腔死忠,要想劝动他离开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然而眼下情势紧迫,顾不得反复拉扯,于是拭了泪,转向锦娘说道:“能不能请姑姑留下来护吴伯周全。”映月此刻尚不知锦娘在“伏魂阵”中抛下母亲独自逃生之事,只道是母亲叫她先行回府保护自己,因此言语中甚是恭敬。
锦娘尚未开口答话,吴管家便接口说道:“不必了。两位与上官家并无渊源,没必要留下冒险。况且,国师知道小姐身旁有身怀异能之人护卫,必不会只派些寻常禁军搜寻追捕,二位还是保护好小姐才是。”
锦娘冷冷一笑,正要说话,吴管家突然板起面孔,道:“老朽蒙老爷夫人信任,对二位所求之事也略知一二。殷大爷与上官家渊源颇深,对小姐更有倾慕之心,如今他正陪同小侯爷在云梦墟不归山求学。老朽请求二位将小姐送到殷大爷身边,若您两位果真有求与他,待得见了面,由小姐亲自替二位开口求恳,所求之事或能如愿。可倘若一路上有何差池,非但二位心愿落空,殷大爷那边恐怕也交代不过。”映月在心中暗自叹息,老管家想得如此周到,生怕青山和锦娘不能尽心保护,故意出言相激。可听到他说殷九对自己有倾慕之心时,仍不免脸上一红。
青山当下阴沉沉地开了口,说道:“老丈不用言语相激,我二人也自会保护好映月小姐。当年在下身受重伤藏身在侯府之时,小姐和小侯爷曾引开不归山的道士救了在下一命,就是这份恩情,青山也是不得不报的。”映月霍然想起几年前不归山的道士前来侯府要人,她和万川在麓水寒塘布置子虚幻境调虎离山,原来救的便是他。
锦娘望了映月一眼,心想:姓吴的老家伙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聂心柔已死,上官仁又被抓了起来,能够说服殷九替青山解燃心蛊的人,恐怕也就只有映月了。众人正说话间,忽然听到前门传来数声惨呼。接着,脚步杂沓并呼喝之声渐渐逼近后院,奉命查抄侯府的禁军终于还是闯了进来。这些禁军与上官家本无仇怨,只是在王宫当差,从来只有被呼来喝去的份儿。如今奉了国师的命令来查抄靖安侯府,乃是人生当中第一次有机会将贵戚权门踩在脚下,如何不趁势作一番威福?加之刚刚在门外被堵了许久,更耐不住心中的火气,故而一旦破了府门,见人就杀。派去守门的小厮尽数被砍毙于刀下,竟无一人幸免。
吴管家忙将映月朝青山一推,映月的肩膀瞬间被青山的手如铁钳一般钳住,动弹不得。她正想开口哭喊,又一只手突然从后面伸来,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巴。接着,她看见吴管家头也不回地朝前院走去了。
小六子走了过来,先给映月跪下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来带着哭腔道:“师傅也是没办法,委屈小姐先忍忍。”然后又对青山和锦娘说:“麻烦两位大侠带着小姐跟我从后门走。”说着转身去领路。映月知道吴管家这一去必定有死无生,心中大是悲痛,可青山锦娘钳得自己甚紧,徒劳挣扎,只得以脚顿地,铿铿有声,可吴管家却始终没有回一回头。
那秋梧别院,出了后门再穿过一个小园子便到了,可映月却觉得今天这条路无比漫长。她听见自己刚刚撤出的后院当中,隐约传来几声粗鲁的叫骂,接着是一个男人扬起的嗓门:“你一个家奴而已,还真拿自己当上官家的人了?我劝你还是识相一点,别为了个罪臣之女白白搭上自己的老命。”
“老朽是上官家的家奴,将军也不过是国师的走狗,谁又比谁高贵了?”
……
那是映月此生最后一次听见吴管家的声音,似乎那声音与素日也并没什么不同,一样的苍老沙哑、平稳得有些单调:“小姐,夫人那边摆饭了,喊您呢。”“小姐,车备好了,随时能走。”“小姐,把伞带着,看下雨。”“小姐,庙会人多,留神呐。”“小姐……”“小姐……”“小姐……”
长林街的铺子里空空如也,老管家盘下了铺子却还没来得及添置一件家具。上官映月扶着光秃秃的墙壁泪流满面。
02
上官万川如同溺水之人突然浮出水面,猛地大吸一口气,接着从梦中惊醒。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全身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打透,脸上湿淋淋的,不知是汗还是泪。万川在草甸子上呆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在石室中走了几圈,只觉胸口烦恶发闷,心悸得厉害,竟是半天缓不过来。
他明明听见了姐姐的哭声,可醒来却发现那不过是一场噩梦。然而那哭声又是如此真切,就如同在耳畔一般,让万川恍惚不定。
催早课的晨钟敲了三声,时候已经不早了,可是这石室里却依旧光线昏暗。万川仰头望着墙壁顶上那一口小小的窗户,突然间十分想家,心想:鳞鸿回家送信已经去了十几天了,怎么还不见回来?他将飞鸢令拿在手里颠来倒去,看着那玉牌眼睛发直:这个鬼地方既不见阳光,也不见月光,便是想召鳞鸿来探问探问瞧来也是不成,更不晓得什么时候能被放出去,这便如何是好?
万川越想越是气闷,他从小养尊处优,何曾受过一丁点委屈?如今离家千里,还被人当成犯人对待,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石室当中,当真委屈至极。其实,不归山乃是修行悟道之地,哪里会有什么关押犯人的地方。但每门每派都有其各自的清规戒律,这清规堂的石室,正是山上犯了错的弟子们静思己过的场所。石室一共五间,现在就只关着万川一个人。
万川到现在也还忿忿不平,旒生季考那天,明明是葛雄那厮挑衅在先,不仅出言不逊,还在比武过程中作弊使坏,险些将钧天推下山崖。自己不过教训了他一下,谁知监考的督学却都向着他说话,还把事情捅到了掌门那里。掌门命万川来清规堂面壁思过,可他心中只是不服,而且总是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这几日在石室中无所事事,万川便时常回想起当天的情形。说起来也奇怪,不知为何自从他上了不归山以后,便总觉得体内有一股力量充盈全身。而且,在山上呆得越久,这股力量就越强,也越不受他控制。那天,万川见到好友遇险,慌乱之下便使出殷九传授的“影翳星河”将钧天救了下来,又一时激愤,出掌向葛雄胡乱一拍。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掌的力道奇大无比,掌风到处,葛雄一声长呼,他那肥胖的身体立时便飞了出去。万川只以为自己出手也并没有怎样重,可这一掌下去竟将他打了个半死,幸亏督学施救及时,这才没有闹出人命。后来,督学将万川带到玉棠宫,掌门谭殊听督学说了来龙去脉后,得知葛雄并无性命之忧,又是他挑衅在先,倒也没有如何责备。可当督学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后,掌门脸色却骤然大变。万川正不知何故,只听掌门厉声喝问道:“你的咒术是从哪里学来的?!”万川从没见过端稳凝持的掌门露出这样的神情,登时吓得呆了。何况上山之前,殷九曾反复叮嘱万不能在人前显露咒术,这一下更加不敢说。掌门连问数次,万川只闭口不言,督学与掌门又低声商量了一阵,便决定将他暂时关押在清规堂的石室里,让他面壁思过。可是到底思的是什么过,他现在反而也弄不清了。
虽然已被关了好几天,但万川生性豁达,加上这段时间每日诵读道藏经书,于道家虚极静笃之意领悟颇深,因此虽心中犹不服气,倒也泰然自若。只是今日早晨这噩梦,让他觉得甚是不安,便想,可不能就这么等着,须得想办法出去。于是扬起调门连声大声喊:“来人啊!来人啊!”
负责看守石室的道士是个膀大腰圆的胖子,他听见万川叫喊,忙呼哧带喘地跑过来,饭碗都还没来得及放下。跑来后见万川什么事也没有,好端端地坐在草甸子上,一股火登时窜了起来,没好气儿地喝道:“乱喊什么?!”
“师兄,早啊。”万川笑嘻嘻地道,“打扰了你的清梦,真对不住。”
那胖道士啐了一口:“少给我卖乖!到底嚷什么?”
万川陪笑道:“您看,小弟被关在这里也有些日子了,想去外面透透气,师兄能不能……”
胖道士又一声怒喝:“你当清规堂是什么地方?!道爷我在这陪你过家家呢?!”
万川并不生气,因为这是他的策略:先提一个无理要求让对方拒绝,再提自己真正的要求,那么真正的要求听起来似乎就没那么无理了。于是他又说:“那么能不能请师兄帮我去给一个叫钧天的旒生传个话?”
那胖道士两眼一翻,这会儿连怒喝都懒得了,他见万川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便只以为他想动心思哄骗自己离开好借机逃走,于是冷笑道:“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你以为骗过了我就能逃得掉吗?为了看住你,整个王灵宫的道士现在都守在清规堂外面。就是出了这石室,你也休想出得了清规堂的大门!”
万川听了,大吃一惊:不过是面壁思过而已,何至于劳师动众安排这么多看守?正要开口询问,那胖道士眼睛又是一翻,扭头便走了。万川忙在他背后大喊大叫:“掌门有没有说要关我到什么时候啊!喂!喂!”
……
不归山地处云梦墟之中,而云梦墟则是一整片山、林、川、泽的总称。这片区域因为地势险峻,加上河流、密林广布,向来人迹罕至,直到外围才开始有了稀稀朗朗的人烟。这里的农人猎户,靠山吃山,与云梦墟中的一切生灵共同繁衍,生生不息。再往外走,便有了市井街镇,那就是槐荫县了。槐荫县,是殷九能够抵达的,离不归山最近的地方。从万川上山起,他便守在这里,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几个月前,他送万川初到这里时,便感受到从云梦墟中泄出的灵赋若有似无地围绕在自己周围。很显然,这些灵赋来自于不归山,而且覆盖了整个广袤的云梦墟。
咒术师之间,可以凭借灵赋互相感知,就好像动物之间能够根据气味来追捕猎物或躲避天敌一样。灵赋所能够抵达的范围往往就是咒术师的感知所能够抵达的范围,据此推算,不归山上至少有一位高手,可以感知到整个云梦墟的动静。这样的修为在殷九看来堪称可怕。虽然他可以通过隐藏灵赋来躲避这种感知,但对方的修为显然远在自己之上,一旦不慎被这位高手识穿自己的咒术乃是无相宫的路数,不仅会给万川带来极大的麻烦,更是会影响此后的全盘计划,所以他冒不得一丝风险,只能待在槐荫县。
这几个月来,殷九一直住在县上的某个客栈里,终日闭门不出。每天早上,他都要问店家要一盆清水来摆在房里,然后将昆仑哨浸在水中施咒。那昆仑哨被万川从小戴在身上,进入云梦墟之前,殷九特意从他脖子上取下来,正是为了这桩事。而后的一整天,殷九便得寸步不离地守着这盆清水,只要见到水面上微微荡起涟漪,他立即就要施展咒术来强行压制,让水面恢复平静。一直到了夜里,他估摸着万川应该睡下了,自己才敢稍微阖阖眼睛。可是随着万川在不归山的时日渐久,水面出现震荡的频率越来越高,压制的难度也越来越大。尤其是最近几次,盆中的清水激荡起来如同被烧沸的滚水一般,有时竟至扑出木盆。殷九心中明白,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只要万川继续呆在山上,自己总有压制不住的一天,于是便计划着尽早带万川离开。
这一天,殷九从客栈的窗户往街上望,忽见街上出现了许多行色匆匆的官兵在四处张贴告示。他心中疑惑,便下楼去看。这个槐荫小县虽远离京畿,但因为距离云梦墟极近,在江湖上属于不归山的管辖,因此一向十分太平,非但其他门派从不来此生事,便是盗匪毛贼也没有敢来这里作案的。殷九的疑惑正是在此,他来到这里几个月,街上只见行人和商贩,从没见过官兵,最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街上的百姓显然也是许久没碰上过什么大事,见官兵贴告示,一窝蜂涌上去围观。殷九挤到前面,还没等去读告示上的文字,先看到了上面的画像,不由得浑身一凛。
那画像不是别人,正是上官映月。而画像最上方,端端正正的两个大字被朱砂画的圆圈一个个圈起,写着:缉拿。
03
殷九本想等到晚上,去抓一个官兵来好好审问清楚,满城张贴的缉拿告示到底怎么回事?是写错了名字,还是中间有什么曲折原委。可他心里也明白,这不过是自己和自己狡辩。海捕文书一向是各个州府郡县层层下发的,下发前必得经过好几道手续,不可能出错。至于中间的曲折原文,告示上也写得明明白白,乃是由于靖安候谋反,这也是个意料之中的罪名。
殷九倚着客栈的窗子往楼下看,告示栏前面的人越聚越多,他们的窃窃私语声汇集起来,吵得人心烦意乱。可是他忘了,在刚看到那张缉拿告示时,他头脑中的声音比这些人更加吵闹,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客栈楼上来的。海捕文书既然从王城一路下发到这里,或许正说明映月暂时还安全。可是告示上并没有上官家其他人的画像和名字,莫非他们都已经被捕了?映月从没有自己出过远门,如今更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又要四处躲避追捕,殊不知已经吃了多少苦头。倘若被那些兵痞抓到,他们见她孤苦伶仃一个女孩子,又落了难,岂会善待于她?殷九并不知道青山和锦娘陪在映月身边,因此一想到这节,便再也耐不下性子。他朝房中那盆清水看了一眼,最近几日木盆中都没什么动静,水面没有涌起过丝毫波澜。他犹豫了半晌,终于捞起昆仑哨,匆匆离开了客栈。
此时天还没有黑,大街上行人依旧熙来攘往,殷九不敢明目张胆便对官兵下手。他在城北一条僻静的窄巷子里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前来此处巡逻的几名官兵。他瞅准前后没人,随手一挥,数枚石子快如流星般射出。只听“噗噗”几声闷响,几名官兵应声便倒,只剩下其中一人如见了鬼一般,大喊一声转身便逃。殷九出手甚轻,只是用石子点了那几个官兵的穴道使其暂时昏厥,留下的这一个是为了问话。那人转身刚跑了几步,忽觉腘窝处一阵剧痛,立时两膝着地,扑跪在了地上。
殷九走上来,见那官兵眼神惊恐,裤子已经湿了一片,嫌恶地别过脸去,说道:“想要活命,问你什么就老老实实地说。”那官兵见殷九这样的身手,捏死自己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哪里还敢抗争?殷九一问,忙便将靖安候谋反、上官家被查抄等事唯唯说了。他只是一名下等兵,也并没有参与查抄侯府,很多事情只是道听途说。但此刻为了活命,自然少不得一番东拼西凑添油加醋。殷九怒喝一声:“胡说!靖安候乃是世袭一等候,就算私自带兵入宫触犯了禁忌,也需发送有司详加审查。即便抄家,也得王亲颁谕令,遍示天下。他国师无官无职,怎敢对一等侯的府邸说抄就抄?!你再不说实话,我先废了你这条腿。”说着,抬手作势要挟。
那官兵把头磕得咚咚响,求饶道:“大爷饶命!小人不敢撒谎,听说……听说……侯爷在带兵进宫之前,派人到王城周边的兵营去调兵……大军眼看就要进了王城,幸亏国师执王的虎符及时于城外拦下,这才避免了一场叛乱……”他住了口,偷眼觑着殷九,似乎后面还有什么话要讲却不敢讲。殷九一脚将他踹翻,这番冠冕堂皇的鬼话显然是瑶光故意散布出来给人听的,可他却忍不住把气撒在这官兵身上。官兵忙从地上爬起来,连头也不敢再抬,结结巴巴地接着说:“……国师……国师因为平乱有功,现在……现在已经统揽军政,一切事务尽可以便宜行事。上官家……这个自然也……”殷九心想,连他一个小小的下等兵都能知道这么多事情,可见瑶光早已将上官家的罪名昭告了天下。他这一连串的严密设计,从最开始就想好了要给天下人讲一个什么故事,所以才能步步都占尽先机。以上官仁的忠直,哪里是这种人的对手,所以才会被引得自入其彀中,变成了一个图谋不轨的逆贼,而他瑶光则把自己一步步变成了平定叛乱有功于社稷的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