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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岸,摸索着往前走,彼岸似乎是个不大的岛,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建筑,那个八角镇魂塔。塔身上全是雕刻的咒符,腐朽的飞檐上还挂着几个骷髅。
“要······进去吗?”未若感觉都要哭出来了。
“嗯······”迦南有些不忍心,可是没办法,都走到这里了。
进塔之后情况有所不同,塔里居然灯火通明,每一层每个角上都点着烛火,散发出暖黄色的光。烛光还在微微摇曳,导致光影也重重叠叠晃动,对未若来说看起来并没有好一些。
每一层的边缘都是一格一格的木桌台,每格上都摆放着一件物品。有武器如刀剑弓矢,一看都是稀世之物,却一个都叫不出名字。还有各种器具、花草、书籍,其中一个格子的木板上浅浅地刻了一道弧,引起了迦南的注意。
“这是什么?”小剑灵疑惑不解。
“这是······父王留给我的暗号。”迦南拿起格子上的那本旧书,用感应对他说,“那道弧是,我母后的名字。”
“啊?”小剑灵困惑了,“我记得夫人是叫······夕?”
“是,年代太久,其它笔画都磨损消失了。”迦南摩挲着那道弧,“但我父王写这个字的时候这一笔会特别重,弧线的弯折也很特别,不会错的。”
“这个,就是哥哥你要找的东西?”未若看着迦南拿起那本老得快散架的书,一脸不可思议。
“嗯。”迦南点点头,“我们走吧。”
这瞬间小剑灵似乎听到【澄铃】轻轻响了一下,他回头看了看,可是迦南衣角的铃铛一动未动。
是错觉么······
迦南和未若往外走,小剑灵紧随其后,还抬头看了看塔顶,木塔的顶上画着地狱的光景,饿鬼互相撕咬,血肉和火焰融在一起,山河都破碎。
真是个恐怖的地方啊。小剑灵赶快跟上了迦南,这地方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了。
在他们走后,缠满白布条的船夫从门外独步走进来,手里紧握着木桨,对着塔顶喊:“就别躲躲藏藏的了!出来吧。”
在塔顶,一阵黑色烟尘倾泻而下,落到地上聚成人形。那人怀里抱着一个轮状圆环,脸上的笑落落大方,他对着船夫说:“还是这么敏锐啊,这样也被你发现了。”
“你的烟傀儡是我教的,”船夫一字一句说得很重,“那几个人中有天晶体,我就知道了。你自己无法突破黄泉之海的结界,就借天晶体的力量。”
“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在河上就动手?”烟傀儡撇了撇嘴,“只要船翻了,我就不可能接近镇魂塔,你最清楚吧。”
“他们是无辜的,也只是拿走了别人早就放在这里的东西而已。”船夫横过木桨,“而你,会被我永远埋葬在这里,连同掌控着烟傀儡的你的灵魂,你手中的黄泉天轮,永世也不能重见天日。”
烟傀儡笑意淡了,轻声道:“老东西肉体都被吃干净了还是那么顽固,你根本理解不了。”
“这是属于我的永恒,在它面前,尔等要么臣服,要么万劫不复。”
烟傀儡手中的黄泉天轮发出耀眼的光,在飞快地旋转。
“这不可能······”船夫惊得手中木桨都脱了手,“这不可能!”
“时代变了老师,”烟傀儡的眼神中只剩下杀伐,“而你已经是死人了。”
黄泉天轮出手,光芒耀世溅射开来,飞快地腰斩了船夫,白布条失去支撑而纷纷破碎落地,天轮飞了一转又回到烟傀儡手中。
“何必呢,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烟傀儡欣赏着手中的天轮,自顾自低声道,“本来还想着等我君临天下以后,至少有一个人可以分享。”
“现在最后一个人也没有了。”
烟傀儡看上去像在笑,却笑得那么苍凉。
迦南他们走到彼岸水边,却迟迟等不到船夫来,那叶小舟也消失不见了。
未若问迦南:“如果,如果那个白布条人不来了,故意丢我们在这里怎么办?”
“应该不会。”迦南潜意识地觉得那个人不会这么做,但是这里气温太低,而且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跟着他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他们一路沿着河走,走了不知道有多远,未若都走不动了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了桥,真的有一道桥,很质朴的石拱桥,横跨两岸。
“原来真的有桥啊!”未若欢欣鼓舞,继而又想起那个老船夫,“那个船夫果然不是好人,吓唬我们说必须他渡才能过河。”
迦南却眉头紧锁,小剑灵也跟他一样焦虑。
“你也看到了吧?”小剑灵有些惨然地说,“桥头的古文字石雕,写的是‘奈何’。”
迦南也听过的,关于奈何桥的传说。是母后讲给他和帝轩听的,说死去的人如果喝了孟婆汤过桥,就可以转世。
“如果活着过了桥会怎么样?”他当时不懂事,就爱瞎提问,所幸母后很有耐心。
“据说如果活着过了奈何桥······”母后的神情刹那间有些恍惚,“会忘记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忘记?是说不记得了吗?我如果过了桥,会忘记母后吗?”他当时挠挠小脑袋,不太能理解什么叫做遗忘。
“那种忘记是指你会突然不记得曾和他有关的一切了。如果你忘了母后,你还是会在别人提醒下知道你是我的孩子,但除此之外都是空白了。你不会记得母后有多爱你,也不记得你怎样爱母后。”
“那真是比死掉还要可怕的事。”他煞有介事地点头说,母后却忽然把他抱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头。
迦南时至今日都还记得母后当时的神情,看起来泫然欲泣,却又像是很开心。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真的会站在奈何桥前,面对这种决定。
忘记的会是母后吗?
他刚刚才明白为什么父王后来有一段时间都不来看母后,留母后一个人在殿里以泪洗面。他还怨过父王,当众砸坏了父王送给他的十三岁生日礼。帝轩和他搬到殿里陪母后,然后就听母后讲了奈何桥的故事。
但那不只是故事,父王来过这里,也许还在那个船夫来之前。他走过这座奈何桥,忘记了母后。
如今帝轩早已不是那个帝轩。如果他也忘记了母后,那个慈爱而又善良的女人是不是就永远地消失了?
“不能走这座桥。”迦南直视前方说。
“哥哥······”未若很少看到他这种可怕的表情,有点吓着了,“······为什么?”
“这不是一般的桥,走过去,就会忘记一个重要的人。”迦南说得很快,就像怕来不及。
“可是,再待在这里我们会死的!”未若少见地反对他,“就算是冒着忘记亲人、朋友、挚爱的人的代价,我们也得走出去吧!”
迦南看着未若,心里浮起沉重的歉意。是啊,未若没有问一句话就陪着他一路走到了这里。是他把未若带到了彼岸,无论如何他都得把未若好好地带回去。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未若小声说了:“对不起啊,我着急了。可是,哥哥有一定要走出去的理由吧。”
理由?迦南没有说话,心里却一震。
“其实啊,我早就知道了。”未若俏皮地笑了,“那时我虽然小,家里有没有个哥哥我还是知道的。”
“你在说什么······”迦南这么说着,心里却很清楚。
“不用瞒我啦。我知道的,我真的那个迦南哥哥出生时就死掉了。过了几年你才来的庄子里。”未若看起来很疲倦,“你是东度野家的少主,在那次叛乱里死里逃生。爷爷跟你说话的时候我偷偷听到了。还没长大的时候挺恨你的,觉得要不是你来我妈妈也不会死了。可是后来你对我很好很好,真的像是哥哥一样。我也慢慢明白妈妈是为我们两个死的,那是她一定会做的决定,怪不得人的。”
“这么多年,原来你都知道。”迦南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含泪的笑。
“嗯,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吵着要学六弦琴,爷爷说学了没用,怎么都不依。我就一直哭啊一直哭,最后一睁眼,就是你抱着一把琴站在我面前。那时候你一句话都不跟人讲,我第一次听见你说话就是那句‘起来吧,我教你’,当时忍不住又哭了,哎呀真是太没用了。”未若不停用手背揉着眼睛,“那琴是店里最贵的,你没钱,后来天天去店里帮工,我都知道的。那时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学会,有一天弹着那张琴唱一首写给你的歌给你听。还差一点就写好了,一直没敢唱给你听。”
迦南思虑了一会才说:“未若,我觉得有件事还是应该告诉你······”
“是我爸爸的事对不对?”未若扬起嘴角,“这个我也知道啊。虽然他不想见到我,总会觉得对不起我、想起妈妈来,可是我还是在他睡着了以后偷偷进半生堂看过他几次。他太傻了,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他也还是我爸爸啊。”
迦南看着她想,要是老于听到这句话,估计做梦都笑醒了吧。
“所以你不可以在这里放弃,你一定要走出去,你还有值得用性命去达成的目的。”未若擦干了眼泪,“幕天泽身上背负了太多的债,你是唯一一个可以跟他讨回来的人,我相信你。”
“嗯。”迦南明白过来,这丫头是担心他死在这里。她说得对,他有无论如何都要达成的目的。
他一定要亲手杀了幕天泽。
从他成为唯一一个逃出来的人那一刻起,他生存下来的意义就已经注定了。就算是忘记了母后······他也不能退缩。
未若轻轻拉着他的手,坚定地说:“我们一起走过去,不管忘记了谁,都可以提醒彼此。”
迦南点点头牵着她往前走,心里却有个空洞在不断扩大,那是一种可能性,一种可怕的假设。他觉得未若忽略了那种可怕的可能,但不敢说出口,怕一出口就成了现实。小剑灵也一直默不作声,像是预感到了哀伤。
只有在这种假设下,他们无法提醒彼此。
刚走上桥的时候没有任何异样,两个人走得也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在桥上比在舟上来得安稳,远看两岸的景色都很美,一边有焰山的剪影与天相接,另一边黑色的草木在风中凌乱摇晃,明明是两个世界,在过渡的地方却很是和谐静好。
“很漂亮啊,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想来又不太可能。”未若浅浅地在笑,眼睛里有星子划过。
“未若,我有话想跟你说。”迦南停下了脚步,仿佛用了很多力气才开口。
未若好奇地歪着头看他。
“我想要保护你,并不只是因为受你母亲所托。我也是自己真的,想要保护你。”迦南从没有这么说过话,有些呼吸困难,脸上都发烫,“我喜欢你。我怕······”
未若用食指轻轻放在他唇上打断了他:
“傻哥哥,不说出来,就不会发生的。”
未若很用力地笑了,笑得眼泪又不争气地淌出来,她说:
“我还以为是我想太多了,结果哥哥也一样啊。禁阁下面的玫瑰花瓣我看到啦,救拉利那天你想给我看的就是那个吧?我很喜欢你啊。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可是你有一定要做的事,不会永远停留在我身边的。等你杀了幕天泽,重新做了东度野家主,你还会喜欢我吗?沐兰家主是你的未婚妻,她一直在等你回去,等了十多年,我不可以那么自私的。”
迦南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真的杀了幕天泽,后面该怎么办,他确实没有想过。
“所以啊,其实她喜欢的才是帝耀,我喜欢的只是现在的迦南哥哥你而已。”
就在这一刻,一阵风从桥上刮过,迦南能听到恶灵呼啸而过时的嗤笑。有什么东西被这阵风从身体里拉扯出来,有可见的画面离他而去。
他第一次吃年糕是那个女孩子拿勺子喂的。他以前没吃过这么普通的糕点,那女孩子喂他以后眼睛里冒着星星问好不好吃,他含糊不清地说好吃好吃······
那个女孩子会在他练完剑后给他递手帕,会在他练得错过饭点的时候端盘子过来悄悄放下再走开,就像在喂什么小动物。
他教她弹六弦琴,其实他水平很烂,但那个女孩子学得出奇的好,在夏日晴朗的午后她在竹林环绕的亭中奏一曲清凉的曲子,他从未听过那么好听的曲子,即使是在殿里。可是她每次都弹到中途就停了,说剩下的还没有练完。他闭目养神,她就在一边缓缓弹着,时光好像可以暖得一直没有尽头。
他摘玫瑰花的时候笨手笨脚的,被扎了几道口子,还被她发现了,她心疼的眼神他看在眼里,说不出的开心。
他很喜欢她,不止是哥哥对妹妹。而他刚刚才告诉她,才刚刚听到她说“我也很喜欢你”。
迦南茫然无措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想对她说一句“我爱你”,恐惧感知道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可是迦南突然发现,他喊不出她的名字。
他忘记了她,和她曾经历曾发生过的,只有两个人知道的,所有的一切,都被那阵风带走了。
而眼前陌生的女孩子看着他的眼神也很困惑,犹豫了一下,触电似的甩开了他的手,眼神却更迷茫了。
他为什么会牵着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迦南盯着女孩子看,确认从来没有见过她。他记得这里是黄泉之海,他来拿一件遗物,已经拿到了,就在他怀里。所有一切都合情合理,除了这个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孩子。
面前的她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说话:“要不,我们一起过桥吧,我迷路了,不知道这是哪里,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很好听的声音,透着青涩小心的清脆。他找不到理由拒绝。
就在这时身后一群饿鬼在迷雾中追赶上来,凶恶的脸上只剩骨骸,却还能做出渴望血肉的表情。他们直接上了桥,朝他们冲过来。
迦南想也没想就拉着面前女孩子的手开始逃亡,他跑得很快,女孩子赶不太上。于是他把她一把抱起,女孩子起初吓了一跳,看到饿鬼吓得魂飞天外,但在迦南怀中却安静下来,一声不吭紧紧挽住他脖子。他们一路飞奔,在快过完桥的时候饿鬼已在身后伸出干枯的爪子了,迦南往前一扑,背身不让女孩子先撞到地面。如他所想,饿鬼们走到桥的尽头就消失了,像被燃烧一样挣扎着消散,剩下的停下来看看前面饿鬼的惨状,都转身往回走去。
“你也是从镜湖底进来的吗?”迦南喘着气问,一边奇怪剑灵怎么一言不发。
“嗯。”女孩子站起身理了理衣衫,有点不确定地说,“其实我不太清楚我是怎么进来的,好像是跟着什么人······”
迦南想了想,八成是沐兰家的吧,暮雪担心他,派人下水来,跟着他误入了黄泉之海。那他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把人带出去才行。
“走吧,我带你出去。”迦南也起身。
他们一路走到那个井口,迦南驾轻就熟地摇动【澄铃】,井口缓缓开启。从这里出去,就是镜湖底了,只是不知道狱火熄灭了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迦南想不到沐兰家除了献还有什么女子能被派来找他,可是献已经死了啊。
“我叫······”
话说一半,从天而降的饿鬼纷纷伸手抓住了迦南,女孩惊叫失声,勇敢地用手掰着那些森冷的白骨,可是她力量微弱,怎么都掰不动。
暮雪怎么会派这么一个弱女子来找他?迦南产生了怀疑,但情况紧急,他的手脚被制无法拔剑,这样下去他会被骨爪们撕得四分五裂。
饿鬼们在他身上摸索着什么,好像在找什么东西。那女孩子猜到了,一把拽下他衣角的【澄铃】,饿鬼们瞬间抬手,纷纷放开迦南,朝未若抓过来。骨手们把未若紧紧抓住,迦南拔剑用【金狮王啸】斩下几只骨手,可是饿鬼似乎无穷无尽,他拼尽所有剑术也无法救出重重围困中的女孩。
女孩用力朝他的方向挣扎,被沿途的骨爪抓得浑身是血。她最后终于走到他面前,身后的骨爪扯着她的后背,有几只死死抓着她稚嫩的肩膀,她手中的【澄铃】已经被骨爪拿走,但饿鬼们却并没有放开女孩。
女孩拼尽全力撞在他怀里,他触摸到她背后的伤口触目惊心。骨爪已连进她的骨骼死死钉住,如果再挣扎会连同她的脊骨一起拉断。迦南看见她痛得哭了,心里某个地方被抽得生疼,却不知道该怎么救她。
女孩用尽生命在拥抱他,他甚至感觉得到她心脏的跳动。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女孩子怎么会这么傻,豁出性命来救他,她本来可以不管他直接跳进井里走的。
那一刻他惊觉女孩跑过来拥抱他的用意,他猛然抽身,但已经太迟。迦南能拦住极快的剑法,却拦不住这女孩双手用力一推。迦南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推得身体失去重心往后跌。
那井口就在他身后。
井口的光消失的刹那,他听到了她微弱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是他听得格外清楚。
“迦南哥哥,我爱你。”
这个女孩子居然知道他的名字,还那么亲切地叫他哥哥。他不曾有过妹妹,只有过一个弟弟。可是这个女孩子的语气,像是喊了他很多年。他无助地往下坠跌,最后撞到什么东西上失去了意识。
整个过程中他眼前全是那个女孩子的脸,以及她浑身是血的那个拥抱的温度。她在支离破碎的边缘,却用生命拥抱着他。
她说了她爱他。
可即使是这样,他却还是喊不出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