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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荡里蒸腾起乳白的夜雾，冯茹雅的指尖还停留在张怀雨后颈的旧疤上。那是十四岁那年他们翻墙去徐家汇观象台，她被流弹擦伤时他替她挡的砖石。
“令尊的事...“她话音未落，渔船突然剧烈颠簸。陈师傅的钩镰枪划破水面，捞起个浸透血水的公文包。泛黄的《大东亚药品配给名录》里夹着张产科诊单，患者姓名栏赫然写着藤野千鹤。
张怀雨的怀表盖弹开，露出夹层里褪色的全家福。照片背面用德文写着日期——1931年9月17日。这个满洲铁路爆破前夜的日期，此刻正与诊单上的预产期重叠成诡异的巧合。
“藤野的妻女在广慈医院。“林掌柜突然用烟斗敲了敲船板，火星溅在药品名录的磺胺类目上，“明天正午，日本商会的救护车要护送产妇回领事馆。“
冯茹雅忽然解开旗袍立领，露出颈间红绳系着的翡翠观音。她将吊坠浸入江水，玉雕背面的暗格竟滑出微型胶卷：“上个月虹口医院焚毁时，我偷换了他们的新生儿登记册。“
月光穿过胶卷投射在舱板上，无数个“藤野“姓氏的婴儿档案中，混着三份标红文件。张怀雨瞳孔收缩——那些孩子的血型全是罕见的Rh阴性，而广慈医院血库的O型血正在被秘密转移。
江面忽然传来三长两短的鹧鸪啼，陈师傅的独眼在斗笠下精光暴射。二十米外的浮萍丛中升起盏绿灯笼，穿和服的女人正将襁褓递向黑衣人。冯茹雅突然攥紧他的手腕：“那个接生婆，是圣约翰医院失踪的护士长！“
子夜时分，张怀雨抚过广慈医院外墙的爬山虎。这些植物在月光下呈现诡异的紫红色——是硫磺与硝酸钾长期渗透的结果。他想起剑桥植物学讲义上的案例：某些植物能成为天然炸药载体。
冯茹雅的白褂沾染着来苏水味道，护士帽下藏着绞成股的铁丝。当他们拐进地下血库走廊时，消毒灯将两人的影子拉成细长的鬼魅。冷藏柜的玻璃上凝着冰花，她忽然贴着他耳畔低语：“记得解剖课怎么开胸腔吗？“
警报骤响的刹那，张怀雨将硝酸甘油冻成的冰片塞进门锁。爆裂的冷雾中，他们看见二十袋血浆正在离心机里旋转，每袋标签都盖着菊花纹章。冯茹雅抽出缝在衣襟里的手术刀，刀光闪过之处，血袋里竟露出微型胶卷。
“这不是输血...“她指尖拂过胶卷上的人体经络图，“他们在用母婴血液传递情报！“
走廊尽头传来木屐声，张怀雨将她推进标本室。福尔马林溶液里漂浮的胎儿标本中，有个玻璃罐标签写着“实验体147号“。他忽然浑身冰凉——那蜷缩的婴孩右手掌纹，与自己锁骨下的胎记如出一辙。
“很美的艺术品吧？“藤野的声音像手术刀划开铁皮，“张君应该认得这个基因样本，毕竟令尊当年亲手培育了三百个这样的胚胎。“
冯茹雅的银簪抵住他后腰，这是他们年少时发明的摩斯密码：三点一长。张怀雨突然踹翻标本架，福尔马林如瀑倾泻。藤野军刀劈来的瞬间，他抱着她滚进通风管道，身后爆炸的气浪将无数玻璃罐化作淬毒利刃。
“呼吸器！“冯茹雅撕开护士裙衬，浸过乙醇的纱布蒙住他口鼻。管道外传来垂死挣扎的呜咽，那些被惊动的胚胎标本正在毒雾中释放氰化物。
当他们爬出排污口时，霞飞路的晨雾正染着血色。冯茹雅忽然将他推到墙角的玉兰树下，温热的唇覆上他冰凉的嘴角。这个带着药味的吻里，她将胶卷塞进他衬衫口袋：“去卡德戏院找放映员老周，他知道怎么处理人体密码。“
张怀雨摸到她腕间新增的割伤，那是用手术刀自残的痕迹——为了保持清醒穿越毒雾区。他扯下领带为她包扎，却发现布料上浸着血写的方程式：H2O2+C3H5(OH)3。
“过氧化氢加甘油...“他猛然抬头，望见广慈医院顶楼正在冒烟。冯茹雅苍白的笑靥映着火光：“我在育婴室恒温箱里留了份小礼物。“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无数燃烧的襁褓如樱花飘落。张怀雨在热浪里看清那些都是空包弹伪装的假婴儿，真正的Rh阴性血婴早被转移。冯茹雅咳着血沫笑出声：“藤野永远不会知道...他妻子昨天生的是个蓝眼睛的混血儿...“
十字路口的枪声打断了她的话，三辆黑色轿车呈楔形包抄而来。张怀雨踹开卡德戏院的后门，将冯茹雅推进正在放映《乱世佳人》的影厅。旋转的胶片光束里，老周的白胡子粘着口香糖：“克拉克·盖博的领结方向反了，这是紧急暗号。“
当追兵破门而入时，银幕上的郝思嘉突然变成上海地下电台的分布图。张怀雨抱着冯茹雅跳进放映机暗格，跌入充斥着显影液气味的密室。红色电波在示波器上跳动，她染血的指尖抚过他的眉骨：“那年天文台流星雨...你说要带我去剑桥看真正的猎户座...“
暗门突然被炸开，藤野的军靴踏碎满地胶片。冯茹雅猛地推开张怀雨，迎向劈来的军刀。金属相撞的火星间，他看见她旗袍开衩处绑着的微型手枪——正是他们十六岁私制的那把膛线枪。
“快走！“冯茹雅嘶吼着扣动扳机，子弹穿透藤野肩章的同时，她的左肩绽开血花。张怀雨摸到密室墙上的《魂断蓝桥》海报，后面藏着连通苏州河的暗渠。
浑浊的水流中，他渡给她最后一口气。浮出水面的刹那，外滩海关大钟正敲响正午十二点的丧钟。冯茹雅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染血的翡翠观音按在他心口：“去吴淞口...找飘着玉兰灯的渔船...“
黄浦江的波涛吞没了尾音，张怀雨在泪眼模糊中看见，对岸百老汇大厦顶端飘起血色风筝——那是他们年少时约定的死生契阔的暗号。风筝线上系着的银铃在风里丁零作响，恍若1934年梅雨时节，她在他伞下轻哼的苏州评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