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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湖的残荷在秋雨中低垂，冯茹雅踮脚为张怀雨整理领结时，闻到他衣领间若有若无的硝烟味。瑞士领事馆的假面舞会上，她宝蓝色缎面礼服的后腰暗袋里，藏着把淬毒的象牙梳—这是杜云生送来的新婚贺礼，虽然他们只是扮演赴宴的银行家夫妇。
“那位穿孔雀翎披肩的，是汪伪外交部机要秘书。“张怀雨借着邀舞的姿势，在她耳边低语。他掌心的温度透过丝绸手套传来，让冯茹雅想起三年前圣约翰中学毕业舞会，那时他握她手的力度也这般恰到好处。
旋转至水晶吊灯正下方时，冯茹雅的高跟突然卡进地板缝隙。张怀雨揽住她后腰的瞬间，西装内袋的微型相机已拍下秘书手袋里的密函。她借势将脸颊贴在他肩头，旗袍开衩处的刀伤被舞步牵扯得隐隐作痛：“二楼露台第三个花瓶有窃听器，我昨天插了支白玫瑰。“
午夜钟声敲响时，冯茹雅在女宾更衣室解开盘发。发簪里的显影液滴在密函副本上，显出的却不是防务图，而是张泛黄的婚书—女方姓名赫然是她失踪七年的胞姐冯雪仪。铜质纽扣监听器突然发烫，传来张怀雨与日本军官的德语对话，她这才惊觉德国顾问施密特竟是影佐的替身。
暴雨突至，露台的白色玫瑰被打得七零八落。冯茹雅隔着雨帘望见张怀雨与施密特举枪对峙，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淌进衬衫领口。她攥紧孔雀翎披肩的金线流苏，那是能瞬间割断喉管的杀人利器。
“你父亲在柏林洪堡大学的档案很有趣。“施密特的中文带着汉堡腔调，“特别是关于双胞胎基因实验的部分...“话音未落，冯茹雅的披肩已缠住他持枪的手腕。金线勒入血肉的刹那，她看见对方颈后的樱花纹身—与姐姐锁骨下的胎记形状相同。
张怀雨的子弹穿过雨幕时，冯茹雅正将密函塞进施密特尸体的怀表链。他们湿透的礼服贴在身上，像两尊正在融化的冰雕。逃往地下酒窖的途中，她的珍珠项链断裂，浑圆的珠子滚进排水沟，如同散落的年轮镌刻着乱世光阴。
“冷吗？“张怀雨脱下西装裹住她颤抖的肩，指尖无意擦过当年为她挡砖留下的疤痕。地窖陈年葡萄酒的橡木香里，冯茹雅突然想起十八岁那年的雨季，他们在徐家汇藏书楼躲雨时，他也是这样用校服裹住她淋湿的麻花辫。
破晓前的审讯室里，浅野用烙铁挑起冯茹雅的下巴：“张先生愿意用长江水文图换你。“她透过肿胀的眼睑望去，玻璃窗外张怀雨的白衬衫染着血渍，金丝眼镜却依旧端正。当烙铁即将触及脸颊时，他突然用德语大喊：“她怀孕了！“
这个谎言让浅野的刀尖迟疑了半秒。冯茹雅咬碎臼齿藏的毒囊假作呕血，趁乱将钢笔尖刺入日军医官的颈动脉。张怀雨撞碎玻璃窗的刹那，她想起昨夜地窖里那个未完成的吻——当时他借口查看伤口贴近，呼吸却凌乱得不像个经验丰富的特工。
栖霞山的红叶隧道中，他们骑着偷来的自行车逃亡。冯茹雅侧坐在后座，手臂环着他的腰，掌心贴着他枪伤初愈的疤痕。山风卷着落叶掠过耳际，她忽然哼起法语版的《玫瑰人生》，这是姐姐当年在巴黎留学时常唱的小调。
“在东京的时候...“张怀雨突然开口，车把因握得太紧而微微颤抖，“影佐给我看过份婚约书，是你父亲和家父在我们七岁时订下的。“后座的重量陡然减轻，冯茹雅已翻身跃入路旁草垛，他刹车不及栽进溪涧，怀里的水文图飘向瀑布。
湍流中，冯茹雅抓住他手腕的力度，与当年天文台坍塌时他拽住她的姿势如出一辙。浸透的衬衫透出她心口的玉兰刺青，张怀雨终于说出藏了半辈子的秘密：“那年你问我要不要去剑桥，我偷换了你的志愿表...“
他们在瀑潭边的猎人木屋烤火，湿衣蒸腾起带着血腥的雾气。冯茹雅用发簪挑开他肩头的弹片，忽然笑出眼泪：“要是当年真去了伦敦政经学院...“未完的话被枪声打断，浅野的猎犬正循着血迹逼近。
当最后颗子弹射穿油灯时，两人滚进地窖的腌菜缸。黑暗里发酵的酸味中，冯茹雅的唇意外擦过他喉结。时间忽然变得粘稠，张怀雨抚上她后背那道替他挡刀的疤，指尖下的心跳快得像陷阵的鼓点。地窖盖板被掀开的瞬间，他本能地翻身覆住她，却听见杜云生的轻笑：“两位新人，该喝交杯酒了。“
紫金山顶的月光像匹陈年绸缎，冯茹雅望着城内的烽火，忽然将翡翠观音按进他掌心：“等光复南京那天...“张怀雨截住她的话头，变魔术般摸出个弹壳雕的指环：“等不到那天了。“指环内壁刻着三行微雕—是圣约翰中学的经纬度，他们初遇的日期，以及句未写完的十四行诗。
山下突然升起十二盏孔明灯，每盏都绘着玉兰花纹。这是杜云生安排的撤离信号，却像极了民间嫁娶的灯火。冯茹雅将指环戴在无名指上，弹壳的凉意很快被体温焐热。她突然咬破指尖，在张怀雨衬衫第二颗纽扣画了朵血玉兰——这是比任何誓约都鲜活的印记，在枪炮声中悄然绽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