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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归林,花随水,落日西沉,月出东山。伴随着贺佩兰和车小环的平安归来,一寨之主的车敬,终于放下架子,抛开面子,一切既往不咎。在寻回两位弱女的烦心事上,庄庆也功不可没,他的稳重真诚,车敬看在眼里,打心底愈发对这个后生爱惜得不得了。自己的独女任性倔强,从小缺乏管束,不知天高地厚,即便踏入险境也浑然不知,毫无自保能力,怎叫人不头疼。纵然身为他的父亲,一向严厉,人前人后都要摆出一副长尊的面孔,女儿看久了从不耐烦到厌恶,从而养成了这种叛逆不羁的性格。车敬想,小环的身边如果常伴庄庆这样的青年,不离左右,他足够放心,就算人父的一点私心也不为过。
可是刚过及笄之年的车小环,哪里懂得这些儿女心思。车敬急在心中,但也不能随意张口撮合。因为眼下更要紧的事情,是山寨百余口老幼少壮,如何渡过漫长的寒冬,衣食匮乏,大家都要挨饿受冻。
现实的残酷压得车敬喘不过气,这几日心神不宁的,不光担忧着出走的后生们的安危,整个寨子糊口度日都成了大问题,再这样下去,要么听天由命,要么趁着雪天到来前多派些精壮青年下山补给。
前些年大伙都是自给自足,或种山果,或猎野物,日子虽然紧巴点也凑合能过。随着资源越来越匮乏,寨子里的不一样的呼声也越来越高。以二当家刘彦昭为首的一众人等,早就动了下山各奔前程的心思,他们不止一次在车敬面前提过,荒山野岭终不是久留之地,开辟新生活事在人为,但不是被圈在这萧索的山头,大家的确看不到日后的生机。除了种茶种麻,采药摘山果,耗尽的是山头的气力,枯木怎能逢春?
依刘彦昭之言,建立孤崖寨的初衷是躲灾避祸的,现在这种危机越来越小,不值得为此坚守一生。老辈们倒也安逸,可是后生们的前途呢,谁为此考虑过?庄庆,纪维,贺佩兰,小环,木豆,幺拐,棒槌这些个少年,总不能一辈子生活在大山里耽误了吧。
车敬为此陷入深思。
庄庆也将山下莽庄的情况汇报给了车敬,过了几日便带人沿着熟稔的山路到了山神庙取了几袋米,后按照寨民户数和人丁多寡,分派给各家,解了一时之急,大家躁动的劲头总算过去,刘彦昭也消停许多,不再提下山举动。
这夜冷雨绵绵,申宅内言枫从熟睡中被冬雷声惊醒,也打破了他的噩梦。言枫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披了件袄子下床摸到桌上的茶壶茶碗,倒了杯凉茶咕隆隆进肚,又坐在床上愣神,许久才缓些,躺下后闭目,梦中的种种再度浮现眼前挥散不去。
眼帘中门板方砖到处都是成块成片的红色,狰狞的面孔,滴血的屠刀,抱头乱窜的人,梦里的世界在颤抖,人和物都是裂开的,耳朵里充斥着恸哭声叫喊声,鼻息都是腥味,仿佛地狱般的世界逐渐被血光吞噬,直至言枫被惊醒。
记忆忽而明朗忽而模糊,言枫头疼欲裂,一直睁着眼躺到天亮,不想吵到义父义母,轻声掩门而出。
不想院子回廊那头传出两声轻咳,申甫远裹了件披风朝他走来。
言枫给义父请了早安,问道:“义父,这么早为何不在屋内呆着,外面风大冷飕飕的,别冻着身子。”
申甫远拉紧领口,摆摆手说道:“无碍,昨夜风大雨紧,我也没睡好,听到屋顶枯树枝掉落砸破青瓦的声音,出来看看有什么损失。”
言枫连忙说道:“那孩儿来看吧,您进屋歇着。”说完忙去角落搬来长梯,正欲上房,申甫远却拦住了。
“这不是你该做之事。”
“没关系的爹,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好,无非清除树枝,换几片新瓦。”
“你先下来,回头我叫两个伙计来帮忙弄,我有事跟你说。”申甫远貌似有更要紧之事。
“你有些日子没回去看你爹了吧。”
言枫点点头。
“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做事向来稳健,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费心替你参谋。眼下寒冬袭来,你爹梁状师也不知道过得如何,你也该回去一趟,替我看看他老人家。”
言枫知道义父替人分忧的善意,感激回道:“义父所言极是,是孩儿欠考虑了,我这就回莽庄一趟。”
其实申甫远的想法正与言枫不谋而合,昨夜的梦魇还未消除,细细想来胆战心惊,心中很多谜团没有解开,他惨烈的生世以及凄苦的过往像一团混沌,或许收留他的梁庸还有里长、端公知道一些答案吧。
“那你打算就这么空手回去吗?”申甫远问道。
“不然呢?哦,对了,我说书也攒了些银钱,再买些米面盐油,给我爹够用了。”
申甫远轻轻一笑,转身走到长廊尽头,朝里屋嚷道:“夫人,夫人,我叫你给枫儿准备的东西,拿出来吧。”
言枫还不明就里,只见申柳氏怀抱一个大布包裹,笑嘻嘻朝言枫走来。
申甫远催促道:“枫儿,还傻站着干什么,过来接着呀。”
言枫云里雾里的,赶忙双手接过,捧在手里的像是一些棉服衣物。
“你义父前些日子就给你准备好了,想着下趟你回莽庄让捎带上给你爹。都是你义父买的棉花和布料,我差人做好的,天气冷了,你爹正需要衣物御寒。你这孩子没有女儿家心细,为母替你打点包裹着,拿去吧。”
言枫不知说什么是好,将衣物放在石凳上,紧紧握着义母的双手,感激道:“多谢义父义母对我和我爹的这份心意,孩儿不知此生能否还了这份恩情。”
申甫远说道:“唉,不要学姑娘家感激涕零这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快去米店吧,我跟伙计打过招呼了,给你十石大米,施与莽庄的乡亲父老。”
申甫远的这番安排是言枫始料未及的,对莽庄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只不过义父下这么大血本,完全是因为他这个义子的缘故,他心疼说道:
“这么大的一份厚礼义父要折了不少本钱,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我替乡亲父老谢过,他们各家各户都有些存粮,自给自足度过这个冬天应该不成问题。”
申甫远说道:“都是些开春剩下的陈米,虽然没有生虫发霉,但是在市面也卖不了什么好价钱了,再说我是开米铺做这个生意的,清理库存耗费不了几个银子,你也别再借故推脱了,快去办吧。”
申柳氏说道:“你别枉费你爹的一番好意,他一向如此待人,也知道分寸,你是从莽庄走出来的,知恩图报当是男儿本色,以后出息了再报答我们也不迟。”
申甫远的善举并非一时兴起讨好言枫,对外人如此,对家人也差不到哪里去。言枫不好推辞,
欲语还休,只好按照吩咐去了鸿升米店。
言枫刚打开大门,便与冲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慌忙中踩到言枫的脚,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言枫反应迅速将其扶住。
“丁叔,何事如此惊慌?”
“少爷,不好了,米店进贼了,我这就禀告老爷。”
言枫做了个手势,示意丁叔先不要声张,后将其拉到大门外问话。
丁叔乃鸿升米铺的账房,道出了原委。
丁叔清晨去米店开张营业,发现红漆木门不知被何人砸出一个大洞,伸头一探店内,地面凌乱,稀疏撒着米粒,料想进贼了,于是着急忙慌一刻不敢耽搁到申宅禀告申掌柜。
言枫怕情况恶劣,义父受不了打击,决定先带着丁叔前去探查,待了解详情后再回禀义父。义父能未雨绸缪替自己谋划,米店出了大事,此刻先行一步替父分忧也是理所当然。
丁叔自然是理解言枫少爷的良苦用心,替父分忧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况且言枫聪慧过人,遇事冷静,头脑清晰,说不定能看出其中端倪。